据张掖说于化隆本是纵横于东海之上的一个巨盗,曾以密州为基地,向东寇掠新罗、日本,向南寇掠海州、扬州,向北甚至到了辽东一带。十二年前被李师古困于密州,不得已举族投降,李师古将其所部整编为淄青清海军,任命他为兵马使,专务沿海防御、清剿海盗。于化隆自己是海盗出身,对付海盗的确是有过人之处,十余年来或剿或抚,把淄青沿海的海盗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是他在淄青的立足之本,但他究竟不是李师古的嫡系,且在当年的密州之战中,于化隆还误杀过李师古的一个侄儿,两人心中存有芥蒂。
这两年淄青海盗基本被肃清,清海军在剿匪中日益壮大,拥众约万人,成为淄青唯一能与平卢军分庭抗礼的外镇军,这引起了李师古的不安,两年前淄青帅用了一顶衙前兵马使的官帽将于化隆拘在了青州。于化隆自然不愿意束手待毙,暗中唆使清海军“怠工”,致使沿海海盗又死灰复燃,朝廷降旨严斥李师古谎报军情,削官以示惩戒。
几轮交手后,二人达成妥协,李师古答应放于化隆回清海军,以衙前兵马使的身份兼任曹州城南关镇遏使。于化隆则同意将清海军进行一次大瘦身,兵额从一万减少到四千,并从密州调防曹州。清海军擅长海战,弃船登陆,战斗力受到极大遏制,对李师古的平卢军便不再具有威胁。
曹州城南关本来只是一个戌堡,地方狭小,城防破败,根本无法屯驻四千大军。于化隆提出要在曹州新建军镇。理由合情合理,李师古不便拒绝,但围绕着选址问题二人却又进行了一番角力。
春末夏初时节,于化隆与青州节度判官李公度、节度参谋贾直言来曹州考察筑城地点,三人各看中一块地皮,于化隆看中的地皮位于济阴县城东的曹南山,贾直言看中的地点位于成武县的苏晓渡,李公度则看中了曹州城西北南华县的大牙山。三人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回青州请节度使李师古决断,李师古派巡官李谊到曹州来实地查勘,李谊倾向于把新城建在曹州城东的曹南山。
不过与当地官府见面会商此事时,济阴县却哭起了穷,称拿不出钱完成曹南山下的拆迁补偿,要军府拨付拆迁款。曹南山下需要动迁的居民有三百户,拆迁款无疑是笔很大的费用,李谊坚持不肯,会谈无果而散。
在济阴县受挫后,于化隆转而主张把城建在南华县,地方官员倒不哭穷,而是暗中鼓动大牙山附近的百姓起来反对,上千百姓堵在路上要求考察的军将补偿被马蹄踩坏的麦苗,态度十分恶劣,两方骤起冲突,彼此都有人受伤。
青州以军民不和为借口否决了在南华县建城,现在剩下的只有成武县苏晓渡一地,这是贾直言中意的筑城地点,于化隆并不满意,新城选址问题就此搁置。入冬后,青州盛传朝廷要拆分淄青,于化隆觉得脱离李师古的机会到了,这才又火急火燎地跑来曹州活动,想尽快把新城选址的问题定下来,他带着满车的礼品去见济阴县令陈虎,好话说尽却仍碰了一鼻子灰,随行军将盛怒下锤碎了陈虎的公案,陈虎也不甘示弱,叫齐满衙捕快调来土兵,双手持械对峙,一时闹的剑拔弩张。若非曹州司法参军汪洵及时赶到调解,险些酿成火拼之祸。
张掖官虽不大,却是曹州刺史的亲信,有机会了解这些内幕,他喝了几杯酒后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加之他本性轻佻爱显摆,倒让李茂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弄明白了这一节,李茂说道:“苏晓渡那地方我知道,除了距离兖州近,其实并不适合筑城,别的不说,苏晓渡乡只有八百户,四千军马驻扎在那,吃穿用度都成问题。”
张掖听了这话呵呵一笑,道:“适不适合筑城不是问题,距离兖州的远近才是关键,一个心生去意想走,一个心生猜忌却又抓着不放手,你说争到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把你晾在荒郊野地里,给你自在,但你想走,门都没有。”
李茂道:“这倒也是,不过军政两条线,他去成武县筑城与我扯不上关系吧。”张瑶摇手道:“不然,军队里头讲究山头、出身、派系,他在成武县筑城,没有地方的协助如何能成事,循惯例是要从当地官府里征调一个熟悉当地情况,有人脉,能干事的官吏过去做走引使。这个人他绝不希望与青州有什么瓜葛,必须是个底细干净的人,最好是个初来乍到像茂华兄你这样的人,所以我说茂华兄你的机会来啦,他这样的人自视甚高,若对你没点意思,岂肯跟你说话?你忘了临别之际,他还主动抬手送你来着,休要小看这一举动,在整个曹州除了胡使君没人受的起他这一下。有了这个铺垫,你只要跟他稍示亲近,眨眼间就是袍服加身,走引使是军府的差使官,向来由幕职充任,他要拉你做走引使,就得先请青州辟你为幕职,吏员入幕,府主循例是要给你请官的。茂华兄,你说,这样的好事不值得恭喜吗?”
这一说李茂不觉有些心动,人们常将官吏混在一起,但实情是官吏的身份地位是相差很大的,官掌政务,把持决策,吏只有具体事务的执行权,譬如他现在充任的捉金使,表面看风光无限,实则事无巨细都要向薛戎禀报,自己做不了任何主,只是薛戎对他比较信用,才赋予了他一定的决策权,否则他也就是一个跑腿办事的小角色。
李茂自知自己既无学识,又无军功,三无家世背景,薛戎再重用他,他也只是一个吏,想越过官与吏之间的那道鸿沟真是难于登天!
李茂一时有些恍惚,这可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次大好机缘啊,必须紧紧抓住,抓住了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二日一大早,他就按照张掖的指点,到城南七里的城南关接于化隆。
于化隆几番碰壁后,也认清了现实,跟李师古斗,他还不够实力。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得先与青州方面达成妥协,把城建起来再说,有了这座城自己才有本钱与青州讨价还价的本钱,否则几千弟兄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自己拿什么跟青州角力?于化隆穿了身便装,骑着一匹健硕的河西马,皮毛油滑水亮,缎子一般,与他同行的两个壮健军官,一个叫尹牧,现任清海军副兵马使,因为兵马使是李师古的人,且已被架空,尹牧便是清海军的实际当家人。另一个便是昨天逼李茂喝醋的“桑小鬼”桑容,他是于化隆的随军,地位类似于后世的警卫队长。
同行的还有一个儒雅的军将,姓文名书丞,是清海军的粮料判官,也是于化隆身边最亲近的谋士,此外还跟着六个精悍的护兵,众人一色都着平民打扮,但那一身精悍的武勇气息,还是不难让人察觉他们的身份。
十个人带了十二匹军马,多出的两匹马,一匹是于化隆换乘的坐骑,另一匹是给李茂骑的,到成武县这三个月里李茂已经学会了骑马,虽然骑术一般,但骑马赶路又非战场厮杀,还是能应付的来。
昨日和张掖分别后,李茂就交代青墨和张柱先回成武县向薛戎禀报于化隆将到成武县的消息,而留赵统在曹州城分发剩下的几分礼品。
成武县城距离曹州约一百里,苏晓渡在县城东北六十里外,于化隆一行绕城而过直接去了苏晓渡乡,一百六十里地跑下来,李茂咬的嘴唇见了血,浑身的骨头也像散了架,这一路他是咬牙切齿的才勉强跟着没落下,说是向导,却每每落在队末,思来十分惭愧。
从苏晓渡庄向北走三里地就是草湖,向西北走五里则是一片低山丘陵,山丘上葱葱郁郁长满了杂树灌木,于化隆打望着那片低矮的丘陵,问文书丞“此地如何?”文书丞手拈三绺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地形,说道:“此地依山含水,视野开阔,西北通濮州,东北接兖州,东南与徐州、宋州相接,向西则是曹州首县济阴,山丘上杂木可充柴薪,草湖水面平阔可以练水军,入秋后湖底可以牧马,草料也有了。筑城驻军乃是十分恰当,只不过……只不过……此处地理偏远,征调民夫怕是不易。”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人人都知道文书丞不满意的是什么。苏晓渡什么都好,就是离兖州太近,摆脱不了李师古的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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