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八月
即使是远在北方的连阙关,在这盛夏的夜里依旧燥热非常。平日躲在杂草里叫得欢喜的蝉却异常安静,预示着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家家户户都遮了柴火,关了窗门。而太丞李府,这夜里却是灯火通明。无数的人影在正房和院落里来回穿梭。李府主人太丞李淳之焦急的等在房外,踱来踱去,甚是紧张。
“呜哇!”
终于,一声婴孩的啼哭声传来,稳婆抱着婴儿面露喜气的打开门来,刚要对满脸期盼的李淳之说些什么,已经到嘴边的话却被巨大的声响噎了回去。
轰隆,那是天边的炸雷,也是此时被轰破的大门。李淳之望向被破的实木大门,刚刚舒展一些的眉头又紧皱起来。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全身隐藏在黑雾的高大人影,漆黑一片分辨不清容貌。
他抬脚走进院落,双脚踩踏在破碎的门板上站定。手里没见武器,却好似拎着一个圆滚滚的酒坛。借着一道闪电的亮光,李淳之清楚的看到了那是门房那颗带着狰狞死相的头颅。
稳婆见此状,一声尖叫险些将刚出生的婴儿摔落在地。李淳之忙把吓呆了的稳婆推回屋内,反扣上屋门,随之大喝一声,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冲向黑影人。左右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也皆亮出明晃晃的刀锋,将黑影人团团围住。
虽只是一个文职太丞,但李淳之早年却是镇边将军副将,当年久经沙场,杀敌无数。而今天的他却微微颤抖起来。因为门口的黑影让身经百战的他感到极其的危险,若是此时不动,他甚至不知道是否还会有机会出刀。
于是他动了。
抢攻!
砰!砰!砰!
青石板瞬间便被踏出三个碎裂的脚印,李淳之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到了黑影一步之前,一刀横扫而出,势如猛虎,一气呵成。
即使是如此之近,李淳之依旧看不透来人脸前的黑雾。那团黑雾散发着那股气息,让他想起了战场上成堆的尸山散发出来的恶臭。
泛着青光的刀已经到黑影面前,黑影却并没有如李淳之所想那般后退。那如墨一般的雾气一阵搅动,突然从中伸出一只苍白消瘦的手掌,一把抓向横批而来的刀刃!
刀刃划过黑雾中伸出的瘦弱的手掌,却好似砍在钢铁上一般,如山般的刀势生生被阻。李淳之抽刀而回,喝道:“七煞刀阵!”
左右六名侍卫皆是跟随李淳之在边疆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壮士。此时李淳之一声令下,他们立即退回到李淳之背后,划破手掌,以掌心血祭手中刀,而后举刀向天,一股冲天煞气拔地而起,汇聚于李淳之手持长刀之上。刀身顿时如鲜血一般通红,其上煞气缭绕,最为克制阴邪鬼怪。
黑影人面目之上的黑雾一阵翻涌,似对这七煞刀阵有所畏惧。李淳之看准时机,一口鲜血喷在煞气长刀之上,斩出了第一刀。
一刀名曰雄心,喷出的是心血。
一股比刚刚李淳之全力斩出的刀势还要雄浑十倍的刀势迸发而出,秋风扫落叶一般挥向黑影人。此刀去势如此之猛烈,黑影人也不敢硬接。他再一次伸出了苍白的双手,在空中快速画了一个奇异且复杂的符号,这古老文字一般的符号刚刚画完,小院内顿时阴风四起。黑影人面前竟然生出了一道古怪阴森的大门。
刀势劈来,这阴森的大门骤然打开。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爪从门里抓出,与雄浑的刀势对撞在一起,刀势为之一凝。而那门内则传来惨嚎声,怪手瞬间缩回门内。只剩下地上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绿色血液。
李淳之被刀势反震,内腑一阵翻涌,嘴里一甜,又一口鲜血喷出。几名侍卫在其身后苦苦维持刀阵,也是苦不堪言。
李淳之知道今天这强敌面前,自己与七名铁卫又深受重伤,这七煞刀阵的最多也还能发出一刀,成败也就在此一刀。
此时的他感到手中的刀异常沉重,沉得有些让他快提不起来,但却必须要斩出。他用左手擦了擦嘴角残余的鲜血,那种在好似战场上舍生忘死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他重重向前踏了一步,高高举起了手中长刀。后面六名李府侍卫明白了李淳之之意,也皆释放出破釜沉舟之势。
杀!杀!杀!杀!杀!杀!
这六道喊杀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舍生忘死。李淳之手中的长刀的刀势也在这六道喊杀之中提升了上百倍!
这是七煞刀阵最后一刀,是将整整六刀合为一刀斩出,名为牺牲。若是这一刀斩出,整个黑衣人以及身后的房屋围墙,势必都会化为靡粉。
只是这刀如其名,杀死敌人,自己也要死亡。这便是代价。
黑影人见其刀势如此强大,丝毫没有犹豫,抬手一掌拍向手中门房头颅。一股黑雾顺其黑青色的手掌流入门房头颅内。黑影人施展此术之时,全身黑雾不断翻滚,似乎也是使出了极大的代价。
李淳之这一刀就要斩出的前一刹那间,黑影人手中门房头颅上血淋淋的双眼突然睁开,一股墨绿色的光芒直刺李淳之双眼。扭曲的血口张的如同海碗一般大小,那满是血水的嘴了突然发出了一声极为凄厉的尖叫。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这怪声简直要比铁椅摩擦青石的声音还要尖锐百倍。
啊!几名的侍卫如同天边炸雷在耳边骤响,震得他们七窍流血,再无法支撑刀阵,软软的瘫倒在地。七煞刀阵瞬间崩溃。李淳之酝酿许久的刀势也随之荡然无存。虽然此时的他没有像其他六侍卫那样不堪倒地,却也是没有了再战之力。
酝酿许久的必杀一刀,就这样被黑影人古怪的邪术给破了。
“好阴毒的术法!你怎敢来到我大祁行恶,难道你不怕括苍山来人灭了你这邪士?!”李淳之一边后退一边大吼,右手依旧紧握着长刀,左手却已经深入怀中,似要取出什么东西。
那黑影听李淳之如此喊道,迟疑了片刻,用极为缓慢而且嘶哑的声音道“轮......回......”
还未等那黑影将话说完,李淳之猛然掏出一个小铜镜,镜子上刻着奇异的花纹。
“天雷玄玄,与我为助,诛杀妖邪!”
李淳之话音刚落,那小铜镜腾空而起,冒出炫丽的白光,将黑影人笼在当中。顿时院内电闪雷鸣,拳头粗的电光向黑影头顶直直劈落!
电光火花间,黑影根本来不及躲闪,便被雷光劈中,一股焦糊的气味传来,令李淳之烦闷欲呕。明亮的雷光让他有些短暂的失明,待眼睛由白茫茫一片缓和过来再看,那黑影已经被天雷之力劈成肉泥。
早知这不起眼的小铜镜真的有用,先前何必费如此大劲力。
李淳之虽如此想到,但还是提起刀小心翼翼的走到前去,看着地上焦糊不堪的烂肉,他紧绷的心神终于有了片刻放松。
一滴雨滴落到了李淳之脸上,随后万千雨滴如赴死的将士一般倾泻而下。压抑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下,浇灭了盛夏的炙热,让整个连阙关都清凉了许多。
李淳之默默的感受着这场大雨,那丝丝的凉让他此时翻涌的气血渐渐恢复平静。只是此时,不知自己的胸口为何有些冰冷,甚至还有微微的麻木。他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多出了一节明亮而刺眼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明亮的是穿胸而过的刀尖,是李府侍卫的刀。
本来瘫倒在地的侍卫此时却诡异的站在李淳之身后,将自己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悄然无息,就在李淳之心神放松的那一瞬。
李淳之有些迷茫,他努力的想要扭转自己的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那样做。他看着正对自己的房门,张了张嘴,想要对房里自己的妻和刚刚出生的孩子说些什么,血却已经涌了上来,充满了他的嘴。
李淳之死了,双眼紧紧盯着房门,死不瞑目。
这个双眼泛着红光的侍卫并没有理会地上几个愤怒侍卫的叫骂,而是反掌印在已经死去的李淳之后背。李淳之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他的血肉变为一股血色能量传入侍卫手掌,尸身也渐渐变得干瘪起来。随着血色能量不断传入,侍卫身上开始渐渐出现黑色雾气,雾气渐浓,笼罩了整个院落。其他几名受伤侍卫被黑雾笼罩之时,连尖叫都没有发出,便同李淳之一样化成了干尸。
黑影人缓缓走到正房门前,伸出苍白的双手,推门走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一夜。惨嚎声伴随着大雨声如同一曲悲歌,萦绕在并不是很大的李府四合院内。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寻常。不寻常到未来注定让整个南国四十二洲,偌大的西土,东方无尽的妖森以及天玄之海北面的巨岛都会瞩目的夜晚。
不是因为那晚下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雨,也不是李淳之一家十几口人的惨死。而是那晚过后,一个身穿祁国铠甲的男子,从李府后院污泥之中救起了一个婴孩。
没有人知道为何单单这婴孩逃过了这场劫难,也没有人会探究为何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怎么会在那片污泥之中活了那么久。因为一切的一切,千百年后,在说书人嘴里,也只是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