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天空暗得很快,不过半刻功夫,天色黝黑一片。
少龙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在前面引路,钰灿紧随其后,中轩走在最后。冰雪路本来就不甚好走,下山的路走得更是艰难,加上灯火暗淡,视线不清,稍不留神就摔跟斗。还没走到一半的路,钰灿已经摔了不下十次,弄得钰灿越走越紧张。
中轩为了转移钰灿的注意力,有意吓唬钰灿:“钰灿,这个时候,突然跑出来一只饿极了的野狼,你怕不怕?”
“我为什么要怕,应该野狼害怕才对。”
“为什么?”
“我们人多,三个人还怕一只野狼么,中轩少爷?”钰灿反问。
“若只有你一人呢?”
“那我也不怕,这路边随处都是石头,我可以用石头砸它。再不济,我就抱团从这山上滚下去,兴许也能活下来呢。”钰灿轻描淡写地说。
“要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说的就是你。我说,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学着做淑女,不然,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中轩哈哈大笑,内心着实佩服钰灿勇气可嘉,忍不住吟起诗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中轩吟得是《诗经》中的一首词,嗓音浑厚,情意深藏。
还没念完,钰灿一声尖叫:“啊——”,脚下一个打滑,毫无征兆地摔滚下去,前面的少龙来不及反应,被钰灿从后面一撞,也被撞倒在地,只听得翻滚几声,随后,一切又寂静如初。
“少龙——,钰灿——”中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摸黑摸到崖边,朝黑漆漆的夜空一声一声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空空的山谷回响着他的呼喊,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任何回音。中轩心如刀绞、泪如泉涌,慌着下山救人,跌跌撞撞地摸着山路往下爬走。
不知过了多久,钰灿恢复了些微知觉,耳边有积雪被踩压的吱吱声、有什么东西喘气的呼呼声、有山风凛冽而过的呼啸声。她略微动一动脑袋,脑花子晃动得厉害,差点令她再度晕厥过去。她不敢再动弹,只好保持目前的姿势。待她更清醒一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背上,那人想是背了很久,透过厚厚的棉衣钰灿能感受到从他身上透出的热气;那人想是极累,呼气声短促而厚重。
“是少龙少爷吗?”钰灿弱弱地问。
“嗯。”少龙闷哼一声。
“请少龙少爷放我下来吧,我能走的。”
“你流血了。”
一听说自己流血,钰灿这才感觉到左腿一阵抽痛。没有意识的时候还好,一旦彻底清醒过来,这腿上的疼痛感便热浪一般一阵阵往心口涌,越来越痛。
少龙不确定钰灿到底伤了哪里,少龙摔下山崖后,他醒过来便摸到一手粘稠而温热的液体,空气中还有隐隐的血腥味。想来,受伤的钰灿正流血不止。这荒郊野外、禽兽出没之处,最怕贪食血腥的动物出现,他需要找一个背风、可躲的地方,为钰灿止血。
好容易找到一个山洞,里面黑乎乎的,少龙将钰灿放在洞口靠里面些的位置,摸到两块石头,敲出火花,借着短暂闪耀的火光依稀看出这个山洞有草垫、燃尽的火堆、烧壶等。
少龙捧了些干草过来,用石头敲出火星,慢慢生起一堆柴火。又过来将钰灿抱到火堆前。
“这里像有人住。”钰灿说。
“猎户冬天打猎,有时候晚了,会在山洞过夜。”
少龙检查钰灿的伤口,伤在脚踝处,那里已发肿。因为天气寒冷,血流得没有之前那么多,血也凝固成了血块。少龙为防万一,撕下衣摆的一角,为钰灿仔细包了。整个过程,钰灿咬紧牙,没哼一声。
“中轩少爷呢?他会不会有事?”想到中轩少爷,钰灿一下子有些紧张起来。
少龙用稻草重新铺整着睡床,回道:“应该没事。魏渊在山脚下等着,天黑仍不见我们下山,会上山去寻的。”
“我们今晚就待在这里了么?少龙少爷。”
“山里路不熟,外面漆黑无火,你又受伤不能走。只能等天亮再做打算。”
这少龙少爷虽不主动言语,即使说话也言辞不多,但做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胸中自有丘壑。似乎有他在,别人便不用再操心什么。
少龙去山洞外装了一壶雪,放火堆上烧着热水。钰灿安安静静地看少龙忙和,直到他将吊壶放在火堆上,他才终于停下来,与钰灿隔着火堆相对而坐。钰灿这才看清他的脸上有被树枝擦伤的几条血痕,他的眉宇深锁,眼眸凝重,仿佛打翻的一砚浓墨。
听到啵啵水开声响,少龙取下吊壶放置钰灿身边:“待热水凉些,你再喝。喝了便睡觉,今晚我守夜。”
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钰灿只有依从,她抱紧怀中的红木小盒,轻声说:“若少龙少爷夜间犯困,可唤醒我。”
“好。”
钰灿醒时,天已大亮,也许前一天爬山太过劳累,竟然睡过了时辰。醒来,发现身上盖着少龙的外套,而少龙正坐在火堆那边不停往里边加柴禾。林少龙整晚未眠,凌晨卯时时刻出山洞在附近转了一圈,查勘附近的山形位置,顺路找了些枯枝干叶,但并未找到让人裹腹的食物。他心中做好打算,待天亮,钰灿醒过来,便带她走出这个山谷。
钰灿的左脚脚踝肿得老高,完全使不上劲儿。少龙灭了火堆中的余柴,背起钰灿出了山洞,一路往西而行。这天,寒风刺骨,少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踽踽行走……
却说马夫魏渊在上山的路上碰到中轩,听说少龙和钰灿跌下山谷,两人连夜赶回陆府向陆老爷汇报此事。陆老爷一听说少龙出事,丝毫不敢怠慢,立刻集结起全府少壮男丁六十余人,打着火把,浩浩荡荡往圣女峰奔来。
众人心急火燎地寻了两个时辰,直到天亮,在落凤坪,骑着一匹白马的陆中轩,远远见到一个黑影从白茫茫的世界中走出来。中轩心中一暖,仿佛看到希望一般,不待看清黑影的模样,赶紧拍马疾驰过去。眼见受了伤趴在少龙背上的钰灿,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而少龙脸上也是血痕累累,口中呼呼吐气一身劳倦。中轩眼中顿时泪光盈盈,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迎过去,情不自禁地喊着:“林兄——,钰灿——”
听到中轩这一喊,少龙和钰灿这才抬头看向中轩,三人目光相触,悲喜交融,纵有千言万语,但在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陆中敏素来睡眠极浅,陆府凌晨闹起的大动静惊扰了她,不能安睡。晚些时候又听红袖来报是少龙和钰灿失足跌下山崖,更是魂不守舍、坐立难安。中敏冒出一个随父亲出府寻人的念头,但一想到林少龙那冷漠的神情,心神便冷却了几分。几番思量之下,转到陆夫人的佛堂,刚好陆夫人也在诵经祈愿,便随陆夫人念经一个晚上。直到听得下人来报,已经找到林少龙和周钰灿,陆中敏终于长舒一口气,眼眸中的热泪陡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