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苑里,凝重沉闷的气息悄悄晕染开来。天已大亮,不过今日的天气格外的阴沉,仿似有一层灰色的幕布笼罩着上空,划不开,消不散,让人的心不禁凝上一凝。
季浅清惨白着脸色,颤抖的手几乎有些端不住手里被那鲜血染红的一盆水。他一跨出房间的门,顿时,几道齐刷刷的视线全部看向了他。他抬起头,唇角泛开一丝苦涩的笑容,随即摇了摇头。
“爹爹,娘亲怎么了?小晏要娘亲,要娘亲。”苏晏紧紧的抱着季浅清的腿,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他知道,知道娘亲伤得很重,他好害怕,他怕她像他的亲生娘亲一般长睡不醒,不管他怎么叫,他都叫不醒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将娘亲草草的埋在了土里,被虫子咬,被人践踏!
“小晏,你娘她,她,会没事的,她不是答应过小晏要教你写字吗?她不会不信守承诺。”季浅清一把抱起地上小小的人儿,掏出手帕擦拭着他小脸儿上的泪痕,轻声安慰着他。
方才他送水进去的时候,慕神医和黎沂公子都是一脸倦容,但却丝毫没有一点怠慢的在为她疗伤。从他们的神情来看,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真的吗?”苏晏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泪眼朦胧的眼里满是希冀。
“真的,比金子还真。”他浅笑着,伸手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心里喟叹一口气,这孩子也是怕极了,所以昨晚守了一夜,就是怕她会有什么意外。他心里似被什么蛰了一下,有些泛疼。环顾四周,这周围的几个男人又何尝不是守了一夜?
“嗯。”他糯糯的应了一声,紧紧的搂着爹爹的脖子。有些犯困的耷拉着眼皮,没眯一会儿,又蓦地的睁大了眼睛盯着那紧闭的房门。他希望门打开的那一刻,娘亲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抱抱他,教他写字念书。
玄裳无力的倚着冰冷的墙壁,一颗梨树的枝叶刚好将他圈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妖媚勾人的脸仿似一朵失水的彼岸花,在迅速的枯萎。转眼,原本最为惑人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颓废得有些骇人。
他痛苦的抱着头,整个人似一只无助可怜的小兽。如果不是他,兴许她就不会有事了。呵呵,里面应该躺着的人是他啊!
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了,黎沂面若寒霜的矗立在门口。沉默良久,他才开口道:“她的心脉是护住了。”然而,还是没有用啊。
听到这句话,空气莫名的轻松了许多,玄裳,穆澈等人纷纷围了上来。眉眼间都有一丝止不住的喜悦,他们就知道,她福大命大,所以,一定会没事的。
黎沂嗤笑一声,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眼前这几个高兴的男人若是听到他下面的这句话会不会崩溃?可是不管怎样,他还是得残忍的说出这个事实,毕竟,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的珍贵。
他抬起头,神色有些凄婉,缓缓才道:“无尽的毒已经渗透到她的心脉里了,只怕她,她撑不到,两日了。好好,珍惜吧。”他无比沉重的说完这句话,眉头紧锁着。那丫头这么苦,这么坚韧的抗争着她的命运,却终将走到了尽头了吗?
轰,此刻,仿佛地动山摇了一般,一切的一切显得苍白无力。诡异静谧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一个个的都呆愣在了原地,耳边不断的回响着那句话,眼眸死死的盯着那房门大开的里屋,脚步沉重得有些挪不开。
“噗。”玄裳一口血喷了出来,死死的按着被生生撕裂的胸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红衣若血的衣衫纷飞着,像极了一只决绝的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嘴角努力的挂起一抹如平常一般自然的笑容。
房里,浓重的血腥味儿逐渐消散,只见,慕无双默立一旁,仔细的收好银针。素日里,仿若谪仙一般淡然脱俗的他,此刻神色里竟有些颓败。
慕无双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起头看着那几个男人,心里有些复杂。随即,回望了她一眼,便踏出了房间。想必沂此刻应该在哪里发泄情绪,他得去找他。他的沂虽然和那丫头像是相看两厌的冤家,每次见面都免不了互讽一顿,但是他明白,沂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怕他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千赫坐在床榻上,冰凉的双手交握着,三千墨色的发丝披散开来。眉眼低垂,原本秀气苍白的小脸儿此刻更显得可怜无助。蓦地,她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几个男人,见他们都一脸死灰的样子,她不由得好笑,心里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还没死呢,一个二个的哭丧着表情干嘛?”她咧唇一笑,声音略显虚弱。只是,瞳孔在注意到一旁白衣缥缈的他时,手无声的收紧,心似乎都停了几秒。
“阿千,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他上前两步,紧握着她冰冷无度的手,银色的眸子比夜空之中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他和她之间的牵绊在种下离生咒的那一天就牢不可分了。上穷九重天阙,下至碧落黄泉,他亦陪着她。
她伸手摸了摸他那银色的发丝,嘴角含笑,睫毛一颤,掩下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离生咒的解法,结果,还真被她找到了。只要在她死之前,解了离生咒小澈便会没事了,不过在这之前,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
“可,可以帮我找来纸笔吗?”她含着笑,浅浅的询问道。这次意外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到几时,而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老爹了。
“好。”季浅清从嘴里苦涩的挤出这个字,默默转身,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落到了地上。她还那么小,比他还年轻,上天怎么忍心收回一个这么鲜活的生命?
一时之间,房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几人的呼吸似乎都刻意收敛了几分,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我,有些饿了。”她摸了摸肚子,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这种沉闷的气氛她很不喜欢,人固有一死,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我去做,阿千等一等。”他浅笑着站起身,银色发丝扬起一抹华美的弧度。他一点都不害怕死亡,因为能和她一起死,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
她目送着小澈出了房门,转眼,房里只剩下了妖孽,井藤,以及她的亲叔叔百里无宸。她喟叹一口气,定定的注视着缥缈出尘的他,呵呵,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对他的执念真的没有那么放不下了。
“叔叔,我的爹爹还有我的弟弟就交给你了,咳咳,麻烦你,帮我照看好逍遥王府。”她捂了捂唇,压下了涌上喉咙的那口血。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了,那冷仿佛要将她的血液都凝固一般,好冷,好疼。
“叔叔?你忘了,我们在一起了吗?”百里无宸上前两步紧握着她的双肩,声音有些激烈颤抖。该死的,就算那段时间他忘记了,她也不可以忘记啊。
闻言,她讶异的睁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不过转眼她便明白了,嘴角挂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现在她要死了,所以又是来可怜她吗?
百里无宸一把拥住她,将她的小脑袋搁在他的胸口,琉璃色的眸子里满是怜惜和柔情道:“前段时间我受了伤,被人下了忘忧蛊。所以忘记了在仰月发生的事,丫头想打想骂都可以,就是不能忘了无宸。”他低声轻柔的解释着,将她越拥越紧,仿似这样就能把他的温度,他的命给她一般。
她的心一震,他中了忘忧蛊,竟是这样?可是,一切都晚了。她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扬起一抹薄凉凄楚的笑容道:“叔叔,千赫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胡作非为惯了。若是有什么造成叔叔困扰的地方,就请叔叔看在千赫快要死了的份儿上原谅千赫。毕竟,千赫对叔叔是绝不可能有超出常伦的男女之情。”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又异常肯定,薄冷残酷得没有一丝温度。原来到了最后,她才看清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