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大惊,转头看去,窗外月影朦胧,透进屋子,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个颀长的人影,但那清傲冷漠的声音却如重鼓擂在她胸口般,让她陡然翻身而起。
竟是齐攸亲自过来了。她突然觉得鼻酸眼润,竟有股想要落泪的冲动。
“你……”五娘只觉得面上热涨,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能咬住唇角,看着那身影走近床前来,才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带信到秦府,正好我在,就过来了。”顿了顿,清冷的嗓音了带了些揶揄,“还是,你比较喜欢勉之过来?”
“不是,你来……更好吧。”毕竟听说他在京城里官居高位,而金钗,也是他送的。只是她却没想过他会是这样过来。
半夜三更闯进少女闺房,看他也没有半分局促之感,难不成,这夜闯闺房偷香窃玉之事是他做熟了的?五娘瞬间被自己的脑补囧的闪闪发亮。
齐攸只不说话,立在床前,似在打量她,又似在想着什么心思。五娘心里有些慌乱,思绪有些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也沉默了。
屋子里只剩下月影漂浮,夜风穿窗而入,拂动室内床幔纱帘,影影绰绰,无端生出几分暧昧不清之感。
五娘渐渐便觉得心头发紧,忍不住往一旁的齐攸看去,黑暗中对上一双清亮如幽泉的眼,在模糊的光亮中透出冷月的光辉,清醒而冷静地看着她。
五娘忍不住一囧,是啊,她在慌乱些什么?又在指望些什么?难道真心以为那金钗是他送的定情信物么?难道真的以为他真的对她起了什么心思不成?虽然自己是重生转世,但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女娃娃,无论如何也是生不出什么绮丽心思的。
想开了,五娘顿时轻松了,笑道:“我本是想着让秦二爷想个其他法子,或让筠姐儿下帖子邀我过去的。累得齐爷亲自跑一趟,奴家真是过意不去。”场面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齐攸似是轻笑了一下,但没有声音,五娘也不能确定,但他的声音却是一贯的清冷无起伏,让她无从猜测他的内心:“你也救过我,自当还你一报。”
他是知道自己为了何事请秦勉之帮忙了,却迟迟不出声。五娘心里生出一股恼怒,便也抿了唇,不再出声。
光线朦胧中,五娘却渐渐的窘迫起来。齐攸那双眼幽幽的散着光,深邃高远如窗外的夜空,清冷飘渺又似铺进屋内的月色,让人捉摸不透。
五娘这具身体到底年幼,捱不住,这么沉默对峙了半晌,竟渐渐泛上了些困意。她极力忍住,不让自己打哈欠失了仪态,坐在床沿的身子却控制不住的开始摇晃,小小的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
一直静静等着她说话的齐攸顿时发现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看着憨傻,实则老成持重,却又在不经意间透出些稚气可爱,让他在时常忘记她年纪的时候,又生出些想要逗弄她的心思。
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思了?齐攸默然,突然有些期望自己已订亲的未婚妻也能如她这般好玩有趣了。
“你找勉之,是想让他帮你退掉徐家的亲事吗?”看她整个人都快歪到床上去了,他决定先开口。
五娘一惊,猛然睁开眼睛,迎着月光的眸子带着盈盈水汽,一瞬间的迷茫过后马上清醒,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坐直了腰背,“要退亲会不会太难了?”即便是秦家之主身为通判大人,也不能介入别人家的婚嫁之事吧?
“你是怕会对你名声有碍吗?”
她惨然一笑,“还说什么名声?”寻常人家尚且不会轻易将女儿送与人做妾室,何况是像翁府这样的诗书之家?在这桩婚事初定时,她便已没了什么名声可言了。
“如今武昌府中议论的也只是翁氏夫妻,你一个稚龄少女,懂得什么?”他语音依旧清冷,说得却缓慢,沉沉的,给人一种踏实感,“只是徐家财雄势大,多年求子不得,明知你尚年幼,也不惜舍了脸面求亲,必不会如此罢手干休就是了。”
她默然,想笑却怎么也扯不出笑容。这一点她早已想到了,但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她不搏一搏,却总是不甘心的。
“若我出家呢?”话出口,五娘便后悔了。
齐攸果然驳回了他,“莫说你尚年幼,嫡母是否允准。只那寺庙尼庵之中,隐藏多少腌臜龌龊之事,你一个小姑娘进去,徐家当真能放过你么?”不说其他,京城多少官宦人家在寺庙清修之地豢养美姬娈童,他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了。
她咬牙,细白的牙齿在暗室中朦胧生光,“若……”她不在了呢?但,她为何要因为他人的算计图丢了自己的性命?何况重生一世也不容易,要她自戕,是真没有这个勇气。
齐攸觉得自己一向冷硬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些。这丫头,明明是如此这般的不情愿,却偏偏各种方法都只在自己身上的打转,让人想笑又觉得心酸。
目光一沉,他说出自己的打算:“本朝律法,家中长辈有丧,子女论律当守孝三年后方可论及婚嫁。”
五娘直觉摇头,“行不通。”父亲翁同和与嫡母沙氏,几个姨娘均身体康健,没可能暴毙身亡。而且,躲过了这个三年,以后怎么办?
“我本就年幼,即便是徐家现在抬我进门,也……”无法即时圆房,依然要等她长大及荓。分别只在于是在翁府还是在徐府的内院长大罢了。
“那……就只能是徐府有丧了。”还不能是这种守孝的丧。
五娘一愣,随后身子猛然一震,愕然地望向他。此时残月西移,之前几分朦胧的月光也已寻不见,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伸手不见五指。而她却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眸在这黑暗中闪着光,森冷,阴寒,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你……”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出人命,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她是真的紧张了,小脸都惊的煞白,眼眸盈盈,均是犹豫。到底是女儿家,到底年纪小。窗外,晨光试试探探的想要挣出来,一缕一缕的往外放出光线。
齐攸唇角微弯,不逗她了。
“此事我会处理。于你名声必然有碍,但,也无甚大碍就是了。”
她依然愣怔地看着他,齐攸转身离开,运用轻功翻出翁府围墙的那一刻,灿烂的晨光透天而出,夜里笼罩的黑暗被一卷而空,只剩下清亮亮的晨曦,干净,纯粹,带着某种动人心魂的力量。
迎着这晨光,齐攸笑了。比朝阳更灿烂的笑,炫晕了早起商贩走卒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