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过后,各府里的春宴也陆续开了。且今年因秀女一事,秦、顾、翁、赵、钱几家更是大肆宴客,家中适龄未出阁的女儿们借着秀女的光,大大的露了一回风头,几场春宴下来,便定了数门好姻缘。
翁府一门三秀女,自是不肯放过这如此良机。且如今翁府内只有四娘惠春正当适龄,沙氏自是乐得为女儿搭座好桥,寻门好姻缘。
香雪院的桃花粉红娇嫩,梨花雪白如絮,轻风拂过,如云海层叠,迤逦清丽,香飘数里。
沙氏也不准备花厅内室,只拣了阳光晴好的日子,在青碧如席的草地上铺上雪白的羊毛毯子,摆上矮几,再撑起长长的墨绿帘子遮住阳光,便是最好最具有野趣的待客宴席。
五娘坐在角落的花荫下,看着四娘惠春一身月白色直领兰花刺绣长夹袄,微红的小脸微垂,角度正好的露出她纤细柔婉的脖子,娇羞的跟在沙氏身后周旋在各府太太小姐中。
自大娘她们被选入宫后,翁府一跃而成为武昌各府宴席上的热门人物。这一点从今天来翁府赴宴的名单即可看出。与沙氏向来交好的秦夫人自是不必说,五娘在秦府中见过的几个不待见沙氏的夫人也都到了,态度比以前热络许多,言谈说笑间甚至带了几分讨好奉承之意,神态却又自然的好像从来都如此一般。
五娘心里微哂,面上却看得甚是专注。大娘临走前,托胡嬷嬷递过一句话给她,让她原本想默默在翁府后院生存的心微微动了。
大娘说:“偏安一隅固然明哲保身,却非海阔天空之道。”
五娘苦笑,从听到选秀开始她便已明白大娘想要什么,难得她既有野心又能忍耐,五娘倒是很有几分佩服的。但何必要打乱她的生活?
五娘心里清楚,大娘留给她这句话,必定是不会再容许她偏安一隅的了。而如何海空天空,却要她自己去寻求。她不知道大娘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大娘何时会对她有所行动,但她知道,继续躲在晚春阁已非自保之道。
即便她想,大娘也不允许了吧?
因为,要学的,要留心的,太多了。
“五娘!”一身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配了同色撒花挑线裙子的赵诗筠笑着扑过来,不顾身后丫头的惊呼,直接将五娘扑倒在草地上,两个人咯咯笑成一团。
“你这丫头太没良心了,我生辰也不到!”闹够了,筠姐儿起身让丫头整理衣襟,肩背平整,腰身笔直,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
五娘轻笑,随着她起身整理,端坐的姿态半分不比她差,“身上不好,省得搅了你的兴致。”见她鼓着唇想辩,五娘赶紧又道:“那梅花糕味道如何?可还吃得?”
赵诗筠顿时眉飞眼笑起来,“又香又别致,家里老祖宗也说好呢。以后我可得爱梅花了。”目光转到五娘身上,略略一沉,抿唇却笑出一抹戏谑,“我还当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却原来惹你的另有其人。”
“啊?”五娘一愣,攀着的梨花顿在鼻端,清香萦绕。
赵诗筠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她们,便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又让五娘身上凑了凑,脸上泛起一丝晕红,压低了声音笑道:“有人托我给你的,说是赔罪,依我看倒像是……”定情之物。最后四个字实在是说不下去,只通红了脸笑倒在五娘肩上。
五娘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只得等她笑意稍减,才问道:“什么东西?谁托你送的?”见她依然笑个不停,心下不免生出几分恼怒,一手掐了她的腰,气恨道:“到底笑什么呢?”
筠姐儿惊叫一声,扭了扭腰躲过她的手,却被她搔到痒处,笑得越发厉害。到底还有几分分寸,压低了声音,没有引得其他人都看过来。
五娘不敢再闹她,只得等她笑够了再说,转身捡了枝桃花细细的欣赏起来,心里却翻翻滚滚,想不出谁会托了她给自己送赔罪之物。自己小小一个庶女,别说是无人看在眼里,即便是真被人冲撞了,也只能强咽下这口气,真闹起来也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双清寒似子夜般的眼睛,五娘摇摇头,不可能是他,齐攸那样清冷的人怎会将她放在心上?何况托筠姐儿送礼,就算说了是赔罪,也是私相授受,这样的罪名她担不起,她不信他会不知道。
或者,即便知道他也无所谓?
筠姐儿却只红了脸,将手里丝帕包着的物事塞进她手里,示意她打开自己看,转身俯在矮几上,揉着肚子自去笑了。
五娘心下越发不安,手上的丝帕一看就知不是女子之物,墨绿的丝绸,只在边角绣了细细密密的云纹,简单低调而素淡,却透着隐隐的奢华高贵,可知其主人必不是那起子轻浮纨绔之流。
脑子里再一次浮现的,仍然是齐攸,那张冷淡毫无表情的脸,黑得纯粹而幽深的眼,严肃端凝的姿态。那样的人儿,真的会做出私相授受这种不合规矩礼仪的事来?
五娘突然觉得心乱如麻,气息都有些凌乱起来。
看丝帕包裹的样子,可知里面该是发簪之物。五娘心里升起极不好的预感,托着丝帕,迟迟不肯打开,细细的眉皱的死紧。
“哎,你怎么不打开看?”赵诗筠转头就看见她这幅呆样,凑过来就要掀开丝帕,“说了你也不信,谁能想到那样冷傲清雅的一个人,竟会说出赔罪两字?”一边说着,又似想到什么,笑容越发深了,“竟红了脸,越发的让人想不到了。快看看这赔礼可合你心意。”
五娘一怔,只觉得脑子里如被雷劈了般,白闪闪的一道光,惊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在身体先于脑子行动,一把按住了筠姐儿,阻止了她揭开帕子的手。
赵诗筠马上感觉到了她的一样,也是愣了一愣,转头仔细看了看她,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眨了眨眼,五娘竭力冷静,确认恢复了思维能力,才丢了个眼色给雀舌,看她会意的往外站,还拉了赵诗筠的丫头一起,挡住其他人看过来的目光,五娘才又看向赵诗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到底是谁……托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