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外墙某处,一处葱茏的草丛突然动了动,发出几声悉悉窣窣的怪响,将附近大树旁正撒尿的大黄狗吓得边跑边吠。没过多久,草丛安静了,竟从中冒出一名少年的短小马尾,正是藏匿于此处良久的阿星。
阿星小心翼翼地把石砖放回原位,将一个两尺见方的狗洞重新封得严实,起身拍拍手道:“呼,这样就差不多了!”
说罢,阿星擦去额头上的汗,长舒了一口气。刚才自己差点被人发现,如果不是另一边局势混乱,也许他现在正被人吊起来审问,身上估计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倘若被知道他偷听到不得了的事情,被灭口是必然的——院子里的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哪个也不可能去在乎一个乡下穷孩子的性命。
想到此处,刚刚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阿星,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不仅是被杀人现场吓得差点流尿,更是被几人的谈话内容给深深震惊。
谁能料想得到,除了一向不择手段的李府之外,就连通灵界人士也在暗中觊觎“十二夜雪桃”,更让人后怕的是,这“十二夜雪桃”还跟一百年前震惊中土的大案有重要的联系,而且李府、黄氏以及南疆六大家族全都被牵涉其中。
若事实果真是那女孩所说的那番,事情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骗局了,所有人的目的也绝对不是“十二夜雪桃”本身,而是隐藏在“十二夜雪桃”中某个惊人的历史真相,这个真相可能关乎很多人的命运。
因此在某个幕后黑手的庞大布局中,王家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黄慷、黄小兰父女二人则是网中的小鱼小蟹,现在到了渔夫收网的时候,他们二人没有丢掉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总之,“十二夜雪桃”肯定是拿不回来了,得赶快把事实告诉他们才对!
阿星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他刚迈开一条腿,却又马上停了下来。
不行!
黄氏父女本是因为毫不知情才逃过一劫,如果现在告诉他们俩真相,反而会让这对父女受到更多牵连,因为郭孝铭早已起了杀心,他二人若是再不依不饶,恐怕这次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事到如今……到底该怎样向他二人交代呢?
阿星正踌躇着,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赶紧躲到一边,将整个身体藏在树干后头。
不一会儿,七八名全副武装的李府家丁沿着外墙,从阿星面前快步经过。领头的两人一高一矮,神情焦虑,正谈论着刚才府中的情形。
“他-妈的,怎么那么多人围着,还叫人给跑了?!”
“咳,那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东西交给了红衣服的,后来趁我们去抓那红衣人的时候,突然地上冒出一溜烟,丫头就没影儿了!”
“红衣服的给抓到了?王八蛋,杀了我们恁多人……”
“抓到个屁!我都还没碰到它,它就跟鬼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听公孙鹤说,红衣人是时限到了,带着东西一起回到了琥珀里头。那丫头精明的很,根本没把琥珀带在身上。”
“所以说,我们要找的琥珀……就在另一个琥珀里头?”
“没错。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找到那丫头,将她抓到手,琥珀也就不难寻了。她受伤不轻,想必也遁不到太远的地方!”
“唔……老大,那丫头说的话,会是真的么?”
“哈,你开什么玩笑?通灵界说的话,恐怕连鬼都不相信一个字!况且对错与否,跟你我有个屁的关系么?”
“嗯,说得也对……后面的人快跟上,同我一起往南边搜!你们两个,去西边山头看看!”
“是!”
等到一行人彻底没了踪影,阿星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朝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他记性一向不错,顺着来时的道路,他很快就重新回到街上,然后笃悠悠地钻进了小巷子,准备绕路迂回到淮南街集市。
阿星一边赶路,一边回想刚才那两名侍卫的对话。
陈叔说得不错,六大家族的手段果然非同寻常——那个叫欧阳十七的通灵界,被众人团团包围,在场的更是有化物界师梅不宁,以及那个神秘高手公孙鹤,明明是插翅难飞的境地,居然还被她给逃走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能相信如此神奇的事情?
阿星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通灵界,却并不是第一次听闻通灵界的事。除了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外,还有幸在茶余饭后,从陈叔嘴里得到过不少有趣的消息。
在夕照国,包括通灵六大家族的成员在内,通灵界人士普遍不受人待见,因此很难独自在世间生存。即便是实力雄厚的六大家族,也常年盘踞在南疆山脉,他们就算因由涉足中土,也是一向低调行事,尽量不引人注意。
通灵界被排挤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常年和孤魂野鬼打交道让人很忌讳外,他们修习的功法又大多是阴暗、狠毒、险恶的招数。在人们的印象中,每一名通灵界师都是隐匿、偷袭的好手,他们能够驱鬼,但更善于利用琥珀中的精魂,后者或能现身杀敌、或能附体弑主。
普通人家的小孩不敢去滴血验界,原因就在于若测试出是个通灵界,在中土又没有六大家族的暗中笼罩,那是要误了一辈子的前程的,所以权衡利弊后,还是不测为妙。
当年若非是陈叔亲自测验,像阿星这样的平民小孩,其实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界人士……
巷口近在咫尺,阿星却突然驻足。
他隐约听到吵闹声,探头往街上一看,只见酒肆门口站着两个人,正和店小二大声说着什么,虽然二人都背对着阿星,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两个身影。
李灿金和公孙鹤!
阿星心中暗骂一通,却见那公孙鹤突然转身张望,吓得赶紧躲回了巷子。
他定了定神,从袖子里取出那串假的桃胡,脸上满是忧愁。
那通灵界少女正带着真正的“十二夜雪桃”逃跑,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太差,看起来竟跟阿星的这串几乎一模一样!
而此时此刻,李府的人已倾巢而出,正全力寻找那少女以及她手上的桃胡。现在李灿金和公孙鹤又堵在必经之路上,阿星要是硬闯,李灿金看到自己就像狗见了骨头,肯定又要发难,八成要被小王八蛋抓个现成。
若是被发现自己身上的赝品,他阿星恐怕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想必是跳进无量海里也洗不清!
阿星抬头望了眼高高的铁窗,右手将桃胡攥得紧紧——我上辈子一定是颗悲天悯人的桃子,所以今天才非要趟这浑水的吧?!
总之集市是去不成了,这铁窗另一头是废弃已久的谷仓,索性把东西直接往里一丢,等到被人从谷仓里发现,也许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到了那时候,根本没人能查得出这串赝品的来历,自然也没可能追到他的头上。
他咬咬牙刚要抛出,一只手却停在半空。
不成不成!这些桃胡毕竟是黄慷借给自己的,说好有借必有还,黄氏父女选择信任自己,他阿星也绝对不能食言。
阿星背靠着墙壁,眉宇间正一筹莫展,无意间视线越过长街,瞥见远处大片大片的稻田。稻田上插秧的农夫还在挥汗如雨,隐约能看见青瓦上的炊烟,正是家的方向。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把东西暂且带回作坊藏起来,等过些时日风声一过,再取出来还给黄慷,不失为一条上策。只要编个理由先圆过去,相信黄慷不会太为难自己,至于之后如何解释个中缘由……咳,反正怎么也得渡过眼前难关才行!
阿星心意已决,趁一辆拉货的牛车从巷口驶过,迅速溜到街对面的民房。确认未被发觉后,他蹑手蹑脚地绕到后院,翻越一道篱笆,然后跳到了枯水沟里。
这沟渠干涸已久,约莫有丈把深,旁人不会注意到阿星在其中行走,自然被李府家丁撞见的机会也小。等他走了一小段路,再顺着藤条爬到岸上的时候,已经是灰头土脸。
待他将脚下的这条田间小道走完,一抬头,便看见了那棵熟悉的橘子树。
作坊前的空地上,拴狗的绳子拖在井口旁,旺财却不见了踪影。正门的对联都耷拉了下来,那张“福”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剥落了,又被风吹上了树梢。
阿星攀上橘子树,再荡着树枝轻轻跃下,已将“福”字捏在手里。
“咦,今天何时刮过这么大的风?”他掸去膝盖上的灰尘,推开房门踏了进去,却眉头一皱,立刻掩住了鼻子,“呀,什么味儿!”
窗门紧闭,小作坊内的空气本就浑浊,然而此时屋内还弥漫着一股焦炭气味。阿星循灶头的方向望去,兴许是火星未灭干净,点燃了清晨的干柴。但等他走到灶头跟前,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反而是里屋的垂帘后面,钻出了更加刺鼻的焦味。
阿星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旺财吃下煤球,然后在我床上拉屎了么?”
说罢他撩开垂帘,伸头朝里瞄了眼,却不想这一眼吓得他双膝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只见阿星的床榻上,掀开的褥子被血浸得殷虹可怖,其中蜷缩着一个女孩子,正发出微弱的呻吟。她浑身发抖,两只手紧捂着右肋部位,看起来是受了很重的伤。屋内光线昏暗,但阿星还是能看到伤口在冒烟,那味道原来不是什么焦炭,而是肉体被烧焦的气味。
“是你……”女孩勉强瞧了他一眼,马上又痛苦地阖上眼。
阿星咽了口唾沫,惊道:“欧……欧阳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