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蓝色瓷杯里的茶水稍见减少,便有婢女添上,糕点放得凉了便有人立即换上新的;如此几番下来,已经过了近一个个时辰,左艳枫还在花厅枯坐着。
左艳枫生性雷厉风行,最不耐烦挨挨蹭蹭的行事,当下等得不耐烦起来,起身直往门外去,守在门边的婢女立即说:“左姑娘,娘娘请姑娘在此等候。”
左艳枫哼了一声,说:“你们娘娘邀请了人,就把人晾着的吗?”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做婢女打扮的粉衣女子走来,走到左艳枫面前,恭敬道:“姑娘,我们娘娘说道事务缠身,请姑娘在此稍等,待娘娘事务处理完毕,自会遣人来请,请姑娘莫要着急。”
左艳枫不理她,径直举步往外,粉衣女子忙拦住,左艳枫横了她一眼,她忙赔笑道:“得罪了姑娘,只是还请姑娘体恤下人,您若是走了,娘娘怪责奴婢们怠慢了贵客,奴婢们可就不好过了。”
左艳枫却突然一笑:“小妹妹的缓兵之计用得真好,我若是不体恤妹妹,倒是我没有人情味了。只是我姓左的从来就不知道何为体恤怜悯,你要保住自己不受责罚,最好是赶紧请你们家娘娘相见。”
粉衣婢女脸色一变,还想赔笑说些什么,就听见长廊尽头脚步纷沓,春潮领着几个小婢女走了过来,说:“夏荷,怎么让左老板生气了,定是你伺候的不好,回头让娘娘罚你!”粉衣女子闻言脸色一垮,却没说什么。
春潮要笑不笑地对着左艳枫说:“左老板,娘娘有请。”语气着重在“左老板”三字,明明白白地讽刺她。
左艳枫只是淡淡看了看春潮,眼神示意她带路。
叶川没有让左艳枫到她自己居住的绘杏阁,倒是在正厅见了左艳枫。
到了大厅外,春潮说:“左老板,您先稍等,待我进去禀告娘娘一声。”
左艳枫没说话,春潮和几个婢女鱼贯进了大厅,左艳枫就这么被人晾在大厅外,不由觉得好笑。这位侧妃娘娘架子倒是摆得足。杏林别业的正厅左艳枫不知来过几回了,却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被人冷落的感觉。
不一会,一个普通婢女出来躬身请道:“娘娘有请左姑娘。”
左艳枫刚一踏入大厅,就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个贵妇,钗环辉煌,珠玉映照,身上着一袭紫色宫纱,左艳枫一瞟,就知道这袭宫纱采用的布料是当朝贵不可言的“帝紫”。
“帝紫”纱染的技术虽说复杂,也不至于全盘被垄断。但只有皇家的工匠才有资格掌握“帝紫”的染色技艺,也因此,“帝紫”从不在市面上流通,能穿“帝紫”的,只有皇公贵族,官员要靠赏赐才可得一二匹代表荣耀的“帝紫”。
左艳枫见了这一袭帝紫宫纱,心中不知为何,竟暗暗叹了口气。她虽爱财,却向来看不上这些绫罗绸缎,平日里的装束也大多随性。这位娘娘又是何苦来向她炫耀荣宠?
春潮此时已站到叶川身后去,见她进来,俯身禀道:“娘娘,左老板到了。”
叶川抬起头来,略看了她一眼,笑道:“左姑娘果然貌美,难怪王爷心心念念着。”
这么快?左艳枫不由有些好笑,答道:“蒙娘娘谬赞了,左氏早已人老珠黄,哪及得上侧妃娘娘年轻貌美,要说能让王爷时刻挂在心上的本事,娘娘怎么说也应该比贱妾略胜一筹才对。”
这话分明讽刺她无能,叶川不由暗暗咬牙。
春潮见此,喝道:“放肆,跪下!”左艳枫横睨春潮一眼,春潮被她瞪得头皮一麻,强壮胆道:“跪下,给娘娘请安!”
左艳枫轻蔑地发出“嗤”的一声,春潮不由皱眉,向叶川递了一眼,叶川转而向左艳枫,问道:“怎么,本宫身份微贱,受不得左姑娘一跪?”
这话来得凌厉,左艳枫定定望了她一眼,突然笑道:“娘娘说笑了,左氏是万人之细,微如草芥的人,见了娘娘这等尊贵人物,哪敢不跪?”说完拂开裙尾就跪了下去,口中叫道:“贱妇左氏拜见娘娘。”
叶川高高昂起头,对手如此示下,她虽然得意,但口气却仍是不卑不亢:“左姑娘请起。”
左艳枫站了起来,叶川说:“请坐。”左艳枫也不谢坐,大大方方坐下,接下小丫鬟奉上的茶。
甫一坐下,叶川便开门见山道:“左姑娘,本宫也无意同你绕弯子。此番约见姑娘,其实是向姑娘报喜的。”
左艳枫搁下茶杯,望着叶川。
“王爷为了姑娘之故久滞金陵,京中早已议论纷纷。太后娘娘命本宫到金陵来,一为请王爷早日回京,二为接左姑娘一同进京。本宫已同王爷商量过,王爷也正有此意,等到了京中王府就会给姑娘一个名分。”至于王妃等等自然是略去不说。
“原来是这样。”左艳枫淡淡勾着唇,话意陡地一转:“娘娘不愧是王府的妃子,度量惊人。”叶川闻言竟愣住,一时分辨不出她话中何意。
左艳枫见她不搭话,随口问道:“娘娘很爱他吧?”只有爱得深了,才肯为了夫君的欢心,违心接纳另一个女子。只是,若是真的爱,又怎么愿意让另一个女子夺去爱人的目光?女人,永远是这么矛盾。
叶川却闻言色变,脸色通红,艰涩开口:“这、这是……什么话……”叶川如此反应,倒让她好笑,反口问道:“这么说,娘娘不爱他?”
左艳枫如此口无遮拦,完全没想到这等勾栏院中的戏言,却不能拿到叶川面前来讲。叶川自幼在深闺成长,念着女诫听着母亲教诲成长,就是有情有爱,也不过是夜深时一边脸红一边慢慢咀嚼的言语,怎可在关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随口说出?
叶川羞红了脸,说:“左、左姑娘,怎怎么这么问……”
左艳枫斜倚着椅背,手背摩挲着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大厅上一时沉寂了。
过了一会,春潮看着主子不知所措的样子,开口解围:“左姑娘,这是王爷别业,不是你那……那种地方,什么情情爱爱的好不害臊!”口气横冲呛人,高高在上的模样。
左艳枫闻言猛地抬头,狠狠瞪着春潮,瞪得她身子矮了又矮,瞪得她不敢直视她,才缓缓立直身子站了起来,说;“娘娘,我院里事务繁多,不能久坐了。至于上京的事,请转告王爷一句:我左艳枫,从来都不肯屈从人下,尤其不能屈从男人。”她说完嫣然一笑,屈膝道:“告辞。”
旋身离开,留下叶川怔愣不已。“我左艳枫,从来不肯屈从人下,尤其不能屈从男人。”她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反让叶川疑惑不已:这世间,哪有脱离男人而存在的女人呢?幼时依傍父兄,长时依傍夫君,老时依傍子孙,向来不都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