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之玉捏紧了手中的纸条，又抬头看了看这个宅院的门票号码，是这里没错。她犹豫地按下了门铃，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来开了门。“是齐文翰先生家吗？”范之玉问道。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问道：“小姐找谁？”“我找……”范之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个穿着素蓝面部旗袍的女人从院子里走了过来，问道：“是谁呀？”
范之玉与那女人四目相对，彼此都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那女人犹疑道：“你是……”
“绿荷姐姐？”范之玉先认出了女人。
“……阿七？”女人也恍然大悟一般，有些惊喜地叫道。
范之玉进了齐家的客厅，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绿荷端了一盘水果走来，激动地说道：“来，吃水果。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阿七！”范之玉笑着问道：“怎么？你现在是大少爷的人了？”绿荷虽然已是少妇风韵，听到这话还是不禁脸有些微红，低头一笑，答道：“不过是个姨太太，大少爷在日本娶了妻了，只是没跟着回这里来。说是也有了孩子，老爷很想看一看，可是人家不肯来。”
“那你怎么就愿意呢？”范之玉想起以前绿荷无论如何不肯嫁人，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心结。
“我么……我和他原就是……”绿荷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然而范之玉已经是心领神会了，便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那时就是钟情于大少爷的。”
绿荷笑容里有了一丝苦涩，说道：“什么钟情不钟情的，能在他身边照顾他就很好。可惜还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这也两年多了。”
范之玉想到齐文翰最近与井上清子的关系，不禁皱了皱眉，既然齐文翰已经在日本娶了妻，又有绿荷做了姨太太，怎么还去招惹清子呢。可见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吧，有了一个两个还是不能满足，好像女人一定要越多越好才行。她又想到自己和张若明，还不是那样不清不楚的关系，论地位，她在张若明面前还不及绿荷在齐文翰的面前。虽然她并不那样看重名分，可也着实感到有一些委屈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了呢？”绿荷问道。
看样子，齐文翰并没有对绿荷提起过自己。于是范之玉不好说出是托张若明打听来的地址，也不便说出那天是如何与齐文翰相认出彼此，毕竟还有很多细节需要遮掩，她还不确定绿荷知不知道齐文翰和清子的事情。于是只好扯了一个谎道：“大少爷现在也是有名的商人了，我在警备厅的档案室工作，看到他的名下有这个地址，就找来想见一见。”其实这类档案范之玉并没有机会见过。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呢？”
“看名字和籍贯，和小少爷有一点联系。”
绿荷点了点头，又带有一丝怜悯的看向范之玉，说道：“小少爷，去了也很多年了。”
范之玉笑了笑没有说话，很多过去，提起来一次或许还会觉得心碎，再提似乎也就麻木了。
外面传来汽车摁喇叭的声音，绿荷站起身来探头向院子里看去，说道：“应该是他回来了。”范之玉有些慌张地站起来，不知道一会儿见到齐文翰该说些什么，万一他说出与自己刚才所言不相符合的话，岂不是就穿帮了。
仍旧是那位穿长衫的中年男子跑去开了门，汽车开进了院子里。齐文翰停好车，进了屋来。绿荷迎上去为他摘了帽子与外衣，齐文翰走进客厅看到范之玉时愣了一愣。绿荷挂好外衣和帽子追进来解释道：“哦，这就是阿七，小少爷的陪读，我对你讲过的。”范之玉照老规矩行了个礼唤道：“大少爷。”绿荷捂嘴笑道：“快别这样了，你都已经不是齐家的丫头了。现在是客人，坐吧。”齐文翰不知范之玉和绿荷说了些什么，他不想让范之玉提起他和井上清子的事，于是点了点头，装作之前没有见过范之玉的样子说道：“不用拘束，坐吧。”
绿荷走过来拉住范之玉的手说道：“晚上留下来吃晚饭，今天你来，他又难得回来得早，我让厨娘多准备点好吃的。”范之玉摇了摇头说道：“不了，今天见到姐姐就很高兴了，以后我得空再来拜访吧。”又悄悄凑到绿荷耳边说道：“大少爷难得回来早，你就多陪陪他吧。”说罢用力握了握绿荷的手，向她一笑。
走出齐家的宅院几步之外，范之玉还忍不住回头去看了看。这样的重逢使她感到意外。那天在齐文翰的车上，她失态地哭了起来，让井上清子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们之间有多么复杂的关系。后来她稳住情绪就下了车，之后就没再见过齐文翰。清子几次想要打探她到底是怎么认识齐文翰的，范之玉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了，她不愿意再对别人讲起过去。
张若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完手中那份解了密的电报，眉头紧锁，上面的意思是要除掉几个可能造成我方更大损失的关键人物，他要负责的那一个眼下正好已经撞到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在一个烟灰缸里把那份电报烧成了灰烬，要杀一个人很容易，可是他不能让自己因为杀这个人而暴露，就需要费一番周折。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可是要拖她下水吗？似乎于心不忍。可是他接近她的目的原本不就是为了做这些事吗？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重重地仰靠在椅背上。
张若明约了范之玉在一家颇有腔调的西餐厅见面。范之玉因为那天在齐文翰的家里见到了绿荷，对自己和张若明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点倦怠感，所以去见张若明时都没有怎么梳妆打扮。她由侍者引到桌前，看到张若明似乎是精心安排了烛台和鲜花来布置，心里又对自己的倦怠有了一丝懊悔。张若明察觉到了范之玉神态的些许异样，心里更多了一分犹豫。他递上准备好的一个首饰盒给范之玉，范之玉迟疑地接了过去，打开看到一条钻石项链，却并没有表现出欣喜的样子来。“喜欢吗？”张若明笑着问她。范之玉紧紧抿住嘴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问道：“为什么送我这个？”张若明对她的反应还是有一点意外，不过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就说道：“一直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两年前的今天，在郊外，我对你动了感情，就当这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纪念日吧。”范之玉没有忘记两年前在郊外，当她以为张若明要跟她在一起时，却是张若明对她的一个告别。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只记得大约确实是这个时节。她以为他们之间有更值得纪念的日子，比如第一次相遇，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重逢，第一次真正在一起，却没想到张若明选了他们第一次分别的日子来纪念。范之玉微微一笑，有些无奈，把首饰盒合上放在一边，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两个人各怀心事吃完了一餐饭，彼此都在揣测对方的情绪和意愿，好像好不容易走近的两个人，又这样越走越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