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将江南的欢乐抬到一米多高的时候,老光棍螳螂头秀高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每年的菜花鱼很快就要来他的竹簖自投罗网,他只要耐心等待就是了。这天,他去屋角的七石缸里打了一罐米酒,又去附近的肉墩头上割了半斤肋条,又去自留地里拉了一刀韭菜,他要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接下来,他就要大干一场。太阳升上他头顶的那个正午时分,他温了米酒,将八仙桌擦干净,端正好筷子,细斟慢酌起来。突然,竹帘子一挑,进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老头和螳螂头秀高叙起了家常,从庄稼的收成到美妙的光棍汉生活,两人越说越投缘。螳螂头就请老人坐在他对席,给他满上了家酿的米酒。酒越喝越多,很快,一罐子米酒喝完了,螳螂头又去屋角的七石缸里打来满满的第二罐。没多久,第三罐也见底了。两位一连喝了三罐半外加一蓝花碗的米酒。白胡子老头一点醉意都没有,他起身告辞。临走,对螳螂头秀高说:“谢谢你的盛情款待。”快走到门口了,白胡子老头的右手将竹帘子撩开了,他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能不能答应。”老螳螂不胜酒力,头晕乎乎的,听着老人的话,自然半只耳朵进半只耳朵出。他舌头有点大了,吞吐着说:“漫说,一个,小小的,请求,你,我,如此爽快,投缘,十个,百个……都答应。”“好吧,”老头说,“明天这个时候,簖上有一大群菜花鱼路过,为首一条大白鱼,万万不要捕杀,其余的菜花鱼,想捕多少你就捕多少吧。千万要记住,千万!千万!”老螳螂脚底轻飘飘的,正做着神仙,一叠声地答应:“记……记住了,记住了,记……住了。”第二天,正午,果然,簖上来了一大群菜花鱼,鱼川流不息,聚集在簖的外围无法通过,鱼的数量多得没法数,鱼群将小小的河道给挤断了。老螳螂正自惊讶,嘴巴里喃喃自语,这可是一辈子没见过的奇闻怪事啊,这是我一辈子见不着的事情啊。最让他惊讶的时刻到来了,游在最前面的大白鱼迟疑了一下,蓦地跃到空中,它漂亮的悬空翻仿佛拼足了全身的气力——大白鱼准确地落在簖上,它庞大的身躯迅速将竹簖压进水里。长长的鱼群鱼贯而过。老螳螂看呆了,眼看着鱼群就要全部通过他的竹簖,他心急起来,取下挂在两只竹钩子里的鱼枪,掂在手里,瞄准了一下,准确地将它掷了出去。枪不偏不倚,正中大白鱼的肚子。大白鱼的头和尾巴向空中弯转过来,痛苦得几乎快碰在一起了,接着又无力地平复下去……老螳螂费了吃奶的劲将大鱼拖到岸上,他操刀剖鱼……他吃惊的一幕出现了——鱼腹里的韭菜还没有完全消化。他想起了昨天此刻白胡子老头的告诫,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悔意顿生。他意识到将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难道没有事情发生吗?许多年以后,螳螂头秀高死去,他的簖不复存在了。每年,油菜花开得烂漫的时候,江南的大小河道里,你还能见到川流不息的菜花鱼吗?你还能见到作为一个清秀的诗句写在江南水乡的竹簖吗?整个江南的水生锈了,鱼儿带着水的渴意,回到了自己的梦中,它们抛弃了曾经带给它们自由的河流——作为对违背诺言的人类的惩罚。
月琴的声音里有一种苍白的语调,它精粹的嗓子里满是单一、凄凉、悲苦,仿佛月光底下一个匆匆赶夜路的异乡人发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