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癞蛤蟆遇到青蛙的时候,癞蛤蟆会怎么想呢?它会低下头,避让一旁吗?它会自卑到找个洞穴躲起来,发誓再不爬到阳光底下丢人现眼吗?不会,这就是动物的智慧,它不会像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那样自寻烦恼。所以,田埂上,乱石堆里,平坦光洁的大路中央,癞蛤蟆仍会大摇大摆,当仁不让地占据要津。即使见到青蛙,见到青蛙中的花背带(青蛙中的优秀品类),它也不会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相反,青蛙要躲避行人,癞蛤蟆不用,反倒是行人要躲避它——它实在是太丑陋了,简直到了恶心的地步了。这行动笨拙迟缓的四脚动物,有时就因了它的丑陋,横下一条心,有恃无恐地蹲在机耕路上——其结果无非被我们一脚踢出十来米远——不过,它跟头翻晕,也是牙关紧闭,从不叫唤。回到地面,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在上帝的所有造物中,癞蛤蟆算得上一个丑陋的标本。它不仅背负着皮肤上隆起的疙瘩,还背负着千载的恶名——有道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可能的事。就像民间的另一句谚语,猪八戒娶媳妇,也不拿面镜子照照。但天下的事情总是难于预料,事实是猪八戒在高老庄娶到了俊俏的媳妇,癞蛤蟆呢,一不小心还真的吃到了天鹅肉。啊,蛤蟆世界不可能的事情,人的现实生活里却一再地发生着,听着我耳朵都快生老茧了——这是否证明了人的世界反不如蛤蟆世界呢?我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耳光,也不是在给奇丑无比的癞蛤蟆做翻案文章。尽管,来自动物世界的信息一再证明,癞蛤蟆如何的比漂亮的青蛙还管用——比如,它一夜吃掉的害虫,单是从数量上计,也要比青蛙多出好几倍;还有,癞蛤蟆的耳下腺及皮肤腺分泌物,有极高药用价值。据说这一点,在《神农本草经》里还有明文记载;再有,只要行人用脚一碰,它就立即装死,躺着一动不动耍无赖。从自我保护的角度观察,癞蛤蟆的智商不会低于七十;在民间的传说中,它还是广寒宫里的圣物。不过,不叫癞蛤蟆,叫蟾蜍。但是,所有关于癞蛤蟆的好消息综合起来,还是抵消不了人们对它的恶感——由此观之,长得丑陋实在是一种罪恶。如果动物世界也盛行整容术的话,我相信,癞蛤蟆会第一个前去报名,哪怕拼得一身剐,换上另一层皮,也在所不惜——可惜,以上全不是蛤蟆的话,而是我的自言自语,我是以小人之心度癞蛤蟆之腹。其实,我和癞蛤蟆的关系早已了断——自从走出泥泞不堪的乡村,我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个奇丑无比的秽物。癞蛤蟆只是作为一个阴影、一个恶魔的象征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它曾经出现在我喜爱的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面前一样——且看拉金对待它的态度(也正是此刻我的态度):“为什么要让工作这只癞蛤蟆/蜷缩在我的生活里?/难道不能用智慧作长叉/撵走这个丑东西?”(选自舒丹丹的译诗)在拉金的这首题目就叫《癞蛤蟆》的诗里,连平时颇有绅士风度的我的文学英雄、老光头拉金也会涨红老脸怒目相对,究其原因,不外乎癞蛤蟆“它蹲伏的屁股沉得好像坏运气/冷得有如雪地”。——在对待癞蛤蟆的态度上,东西方的文明世界难得不约而同地打成了一片。
蓝印花布对应着一个已逝的年代——一个用木头、青砖、油灯、团扇、青瓷、线装书、油纸伞、儒家的礼仪等等构筑起来的年代,一个将自己的青春牢牢勒紧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