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世居江南的水乡人来说,河流并不陌生。河流就是道路,河面上的船只就是一只只巨大的鞋子,它们共同构筑了远方、梦想和未来。对河流的观察一生中必须经过这样三个时期——泳在河中央、站在岸上以及飞翔在河面。在水乡长大的少年,不约而同地都曾钻入一条具体的河流(如同用一条棉被蒙住身体)去做梦。河流像丝绸一样曾经温柔地缠绕过我们的身体。但是,当我们的身体某一年离开每天亲近的河流,站在岸上而不再痴迷在水中的时候,我们的梦想已经没有了翅膀。我们开始了艰辛的陆地上的生存。等到童年时代的河流再次在生命中出现,我们的心灵飞翔在高处,看到的大地不过是一片桑叶,而自小熟悉的河流,却依然是一条条饱含生命汁液的经脉,在大地上流淌,供给大地上的生命以生生不息的营养。这样的观望,我们才真正理解了河流存在的意义。一个水乡人,一生都在渴望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和认识这样一条河流。首先,河流提供给我们一个空间——国土的空间以及心灵的空间。河流从每家每户的大门口出发,通往所有我们想要去的地方——无路是远方的亲戚、吆喝连连的小镇还是奇想联翩的京城,河流都可以将你的愿望送达。我们每个人都曾以自己的家园为圆心,以一条河流为半径,规划着自己的未来,随时随地准备着出发,去探寻一个河流一样不断延伸的未知世界。我想,我的空间概念一定是河流教给我的。河流不断将我的心灵拉大,不断地用惊奇奖赏我的童年。一条流经我家门口的小河甚至成了丈量远方的一把无限的皮尺——随着我年岁增大,这把皮尺的尺码也不断地拉长。直到有一天,河流由空间的概念转换为时间的概念,世界不再给我惊奇的享受。伴随着河流的流逝,我的忧愁逐渐增多——当河流作为绵长的时间出现在我的意识中的时候,我已经从远方回到了自己的心灵,回到了对生命的短暂和宇宙的永恒的思考之中——我想,中国人对时间的最初的认识一定来自河流。是大地上奔跑的河流,让先哲们对看不见的时间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进而认识到个体生命的流逝是多么无奈。早已弃置不用的伟大经典《论语》记载,孔夫子在川上曾经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千古长叹。两千多年过去了,伟大的孔夫子的感慨言犹在耳。孔夫子或许不是第一个将水流与时间联系起来的人,但是,他却是把这个问题说得最直观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哲人。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流逝,有限的生命在无限的宇宙中的紧张感和紧迫感。因了这一记痛楚的长叹,河流与时间的联系更加密切了。在钟表还没有发明的时代,河流,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时间在大地上的一个清晰的投影,就是大地上一只只巨大的针脚——随着它的流转,万物生长,沧海变成桑田。
在乡村,最赏心悦目的景色是:蓝天,白云,一片花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