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总不免让人觉寂寞萧索,眼下将又是一个多事之秋,有人欢喜有人愁。
楚七手握一份笔书,是宫十九亲自手书,铿锵有力的字体一笔一画写明,今时今日,她就彻彻底底将是个尽守职务的“贴身医官”,说白了就是没得空闲,除在王爷身边的时间之外,得跟那些老医官一样在药房里瞎忙活,当然她也不是白白就往这上面签了字,白纸黑字写明道,之前所欠“债务”一律抵消,外加五百两银子附赠。
说来也不算太亏,药房里的活儿不难干,想她也就给药材分分类,做做记录,没事做点创伤药,正经的交给那些不服她气的老医官就好,况且看着满房珍贵的药材心里也欢喜不是?顶多多受他们几个白眼——谁叫她年纪轻轻也没一身本事就白白当了王爷的“贴身”医官呢?
确实是有点怪——但重点不在这,她偶尔可以借采购药材出去溜达,只是偶尔,谁叫这王府啥也不缺呢?
看一片阳光一阵风,吹过来细小的花瓣,花瓣落在一个阴影里,一袭白裙胜雪。
月璃低眉看楚七欢快的背影,转身却发现宜妃素雅地站在花树下,轻笑着看她,双眸似水。
回以一笑,便直视前方离开,眼中黯然。
秋风流转,转眼三日过。
得了应允,楚七可以外出按清单上所列的药材去药铺抓药,其实也只是几味不多用的药材,软磨硬泡打个幌出来溜达,答应在日落前便回去。
去药铺的路不远,她可受不了老医官罗里吧嗦,自然不想早回去。
有细小的银铃嘤嘤的呢喃,随着脚步的律动,像是微风拂过风铃般的悦耳,细听,伴着咔嗒的细小物质的碰撞声,在一个麻袋里。
莫不是自己钱袋里的碎银?楚七慌忙摸索腰间,平平坦坦的落了个空。
“姑娘是在找这个吗?”少年晃晃手里的小麻袋,饶有兴致地笑着。
楚七转头,眼前少年深蓝色锦衣,飞扬的眉眼,笑得魅惑,“是你?”
“姑娘还记得我?”他把弄手里的钱袋,走到楚七面前,“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哦,下次掉了可不帮你捡了。”
“谢了。”楚七拿过钱袋,将它紧紧系在腰间。我的个小心肝,今天买药的钱也就它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己又闲逛半天,总不能空只手回去吧?
楚七偏头看他一眼,因隔得近,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樱花香,“对了,你貌似不是这里的人吧?”
“恩,是西域人。”他说,“在下千奎,敢问姑娘芳姓?”
“噗——这儿的文化学的不错呀。”楚七笑出声,“我姓楚。”
“唔。”他尴尬地笑笑,瞧了楚七一身行头,开玩笑道:“楚小郎,这带着钱袋可是要去哪?”
“千奎兄,你千里迢迢离了西域,可是要去哪?”楚七应道。
“这,”他调皮地眨眨眼,“以后再告诉你。听说你们这有个有趣的地方,要跟我去看看吗?”
“我——”
“走。”他拉起楚七的手,指尖冰凉,走过闹哗的街市,偶尔回过头来望着她一笑,是年少的青涩,也有隐隐的邪魅。
他带她去到一个极热闹的地方,门上飘逸写了添金赌坊四个字,人群闹哗得不可开交,楚七转头问他:“你带我来这地方做甚?”
“给你钱袋添金。”他扬眉轻笑,朝楚七伸出手,阳光落在他脸上,骄傲得像是将全世界都踩在脚底下。楚七抬头看一眼天边,时候还早,有些不情愿地将钱袋交到他手上,“喏,里面就这么点。你能保证你能赢?”
“当然。”他用手臂护住楚七,将她远离嘈杂的人群,“你在这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眼见他又挤进人群,楚七无聊地在门口瞎转悠,去路边摊里瞧瞧手饰,去隔壁店里翻看绸缎,对面有敲锣耍杂的也去凑凑热闹,有人口入长剑,有人胸碎大石,正看得起劲,忽然肩膀上一疼,传来少年有些恼怒的声音,“不是说好在原地等我的?”
回头见他取着满满的钱袋,紫色的双眸有阵阵寒意,他眼里的楚七小小的脸笑了一下“我好动嘛。这些都是你赢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在楚七肩膀上的手,像在压抑着什么,用力咬牙,好一会才缓了调子,道:“我说过我会赢。”
“哈,你们男人都好这口,可惜我不会。——早知道就拿多点给你做投入了。”楚七心里觉得欢欣,活活觉得没信错人,并未注意他剑眉星目里的异样。
他用力攥住她的手,然后转身,拉着她就向前走。
触到他手心的那一刻倏的一抖,凉意入骨,冷得像块寒冰。
一直到湖边找了人清的地坐下,他才松开楚七的手,腕上隐隐有紫青的印子,楚七“嘶”了一声,面上疑惑的神色:“你用得着这么狠嘛。话说,你的手——”
“没什么。”这时候他面色稍有舒缓,湖水上的波粼随风推得一层一层,好似带着阳光盈盈湖水就这样跳入他眼睛似的,像极了紫水晶。
他说起中原的文化,礼节繁琐,说起中原的姑娘,细眉黑眼,和他们那儿大有不同,还说起西域的夜晚,星光开得像花朵,最喜欢的便是樱花,一夜间迅猛的开,风划过枝头,洒下一阵粉雨,纷繁细碎的花瓣布满整个视野,如飞雪般婉转而下,落下的时候却是一地绚烂,而花虽落,香仍在,方圆十里沁人心碑。
“你对中原了解不少嘛。西域也有不少奇特的东西吧?”楚七眼里映着水光,那也是极晶亮的一双眸子,波光流转,闪着的有无数向往。
“嗯,那里的天空更大,可我能看到的却只有一角。”少年微微偏转了头,看最远最远的天边亮起红光,夕阳的余晖醉在湖水上,湖边有枝叶飘落,他拾叶吹曲,那样轻那样轻的曲调,他缓缓的说起有盛大节日的时候,灯盏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有璀璨的烟火,有貌美婀娜的姑娘迎歌起舞,火光跟樱花一样绚烂。
“在西域也有很多美丽的传说……”他说,“有神秘的女巫蒙着面,她们能占卜过去和未来。”
“然后呢?”楚七托着下巴问。
“然后……”千奎忽然止了口,指着落日余晖道:“时候不早了呢。”
“呀!”楚七腾地站起来,“时间不够了,我还有事没做呢……”还未转过身时他拉住楚七的手,将鼓鼓的钱袋交到她手中,他握了许久,可是没有残存他的体温,“你又忘了哦。”
楚七握住钱袋,朝他笑了一下,眼弯如月:“今天谢谢你。我叫楚七。”
他怔怔抬了眼眸,怔怔道:“你记着,我姓……皇甫。”手轻轻地松开,她走了。
起身时有马慢慢踱步而来,长吁一声,矫健的身姿跳下马,“星辰哥哥。”
来人有一头卷曲的深褐色发,他眼中一寒,“你来做什么。”
“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她,”伊洛伽扬一扬眉,“星辰哥哥,你干嘛还跟她那么亲热。”
“与你无关。”他脸上有一层阴霾,有种叫致命的危险,冷着脸就要走,她有些着急地朝他吼:“我都听到了!”
脚步稍有停顿。她满意地扬起嘴角,跑到他的面前,“巫师说的我都听到了!”
“没用的,根本就没有医圣!”她喝道,马也闷哼几声鼻响,“只要你娶我,我会去求阿爹,你还能多五年寿命——”
他冷眼,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让开。”
伊洛伽不服气地握紧马鞭,落到地上“啪”的一声响,“我是大将军的女儿!你小小一个西绝,只要我阿爹一发兵,定能将它踏平!”
“碍眼的东西……”
手上忽然一空,马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上,无任何兴趣玩弄,笔直地落进了水里,并没有多大声响。
“这是阿爹送给我的,你……”她忍住,憋屈地撇撇嘴,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请,笑得古怪:“原来——她的钱袋,就是你拿的!”
“给我滚。”他取出一把短的极细的刀,黑的鞘,没有丝毫光华,却在空气中割出尖锐的痕。
她噘嘴长长哼了一声,飞身上马,一提缰马昂首嘶鸣,“星辰哥哥,你会后悔的。踏云,我们走!”马撒开蹄子纵身而去,哒哒的马蹄声由近而远,他收起短刀反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