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的秋阳自窗棂斜斜的透了进来,像碎了一地的金子,蜜结迦南的味道若有似无,袅娜的萦绕着,让人觉得心神宁静而安详。
“先生今儿奏的是《平沙落雁》,‘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借鸿鹄之志,写高人逸士之心胸。’先生向来与世无争,今日为何要弹这个?”
勿忘见我进来,温和一笑,眉眼如画,让人如沐春风,“好些日子没见,今儿怎么得空?”
我径自的走向茶桌,给自己倒了些茶,大口的喝了起来“先生妙计救我,还未答谢,所以来了。”
勿忘听我说完,哈哈一笑“你倒直接,可你这答谢的人,两手空空前来,还自斟自饮,可不像来谢我的。”
我又倒了一杯,“先生本不是俗人,我拎些个俗物来,也未必入得了您的眼,索性空手来了。”
他淡笑着走过来,爱怜的抚了抚我的头,与我相对而坐。
我给他斟了杯茶,笑递与他“先生真是奇人啊,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也就罢了,什么时候开始驯蛇了?”
勿忘微微颔首,“精通可不敢当,驯蛇也是两年前去苗疆才学的。”
我看着那抹顽皮的阳光在他画境般完美的脸孔上晶莹的跳跃,狡黠一笑“先生只驯竹叶青吗?”
勿忘了然的笑看了我一眼“你可是打算跟我讨些蛇去?”
我嘿嘿一笑,“先生果然知我,我自从离开了科尔沁,多次遭人暗算,可谓命途坎坷,你这灵蛇这么厉害,借我两条也好防身啊。”
勿忘起身将小泥炉上的紫金茶壶倒出些水来,又放了些松针和茶叶,“尝尝我从川蜀带来的峨眉雪芽,清香沁人,入口不忘啊。”
我皱了皱鼻子,“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咱们先说正事再吃茶,可好?”
勿忘笑着斟了杯新茶给我,“好,先说‘正事’,蛇不通人性,须得常常驯练才可以,我即便将驯服的蛇送给你,它们也不会听你指使,反而可能伤到你。”
他略顿了顿,看到我一脸失望的表情,复又笑道:“若你真要一物防身,也不是不可以,吃了这杯茶,随我来便是。”
我一听这话,马上高兴了,笑道:“那好,呵呵,吃茶吃茶!”
不知道为什么,在勿忘面前总是自然忽然的想放弃伪装,就像在自己哥哥面前一样。不过事实上,我在吴克善这个我真正的哥哥面前都不曾如此。
伪装已经成了我的习性,就像蛇喜欢自己冰冷的身体紧挨着潮湿的泥泞,那是一种极致的熨帖与习惯。
但是我已经伪装了太久了不是吗,两生两世了呢...
我们吃完茶便骑马出发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我勒了勒缰绳,看向他,嫣红的晚霞漫天的舒展,出云的燕子结伴的飞翔着,微风拂面,勿忘的侧脸铎上了晚霞醉人的颜色,衣袂翩然,如入画出尘。
“到了就知道了。”他微微侧脸笑看向我。
我遂不再说话,只跟着他一路驰骋。
就像前世看过的很多电影一样,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天地豁然开阔,虽是入秋十分,这里却依然繁花盛开,蜂蝶纷飞,天空澄澈纯净,云蒸霞蔚。百鸟低回,有些直冲云霄,有些三五成群扑棱棱飞入林间寻着自己枝桠疏密处的鸟巢。湖水澄明如镜,间或有顽皮的鸟儿在湖面低低的飞过,轻轻的沾上一点水,再高高跃起,只听那身上的水珠“滴答...滴答”的在湖面划出一道道涟漪。
“我从小在科尔沁长大,日日在如归流河边玩耍,也不曾发现静萝林,就是你带我去的,今日又发现了这里,怎么你总是能找到这样美的地方?”我跑到湖边,用力的撩着湖水,晶莹的水花反着嫣霞的光泽飞溅到他月白的衣袍上。
勿忘笑着上来捉我,我大笑着避开,仍旧用水撩他。
好久,我才乏了,坐在翠绿的草地上,拍拍身侧的位置,他也了然的翩然坐在我身边。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怎么样找到这么美的地方的啊?”我用帕子擦着身上的水,笑问道。
他看着起伏的远山,眸光有一瞬的光芒令我感觉那么陌生,是怅然、是哀惶,甚至还有仇恨,可无论是什么,这都不是我熟悉的勿忘。
“千牧,有时候真的感觉人生好短暂,我担心我费尽心血去追寻的到头来可能却不是我想要的。”勿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十分怅然的说了这么一句。
勿忘给我的印象可以是温文的、俊逸的、从容的,却从未有过这样阴翳的情绪。
今日的他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可转念一想,勿忘是什么人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我了解的只是他一贯用以示人的一面罢了。
又想到了他的话,忽然就觉得有些悲哀,是啊,我前世今生种种不堪的经历,我费尽心血,又换来了什么呢?我想要的从来都很少,不过是那个男人和一份真挚的感情而已,到头来却一样都没有得到。
“想什么呢?”勿忘见我失神,笑着看向我,那笑容又恢复了之前的风姿俊逸,儒雅俊朗,仿佛刚刚的他像是镜花水月一般,只一晃便散了。
“勿忘,虽然你做过我的师傅,可我从来都将你当做哥哥,对你没由来的就有那么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甚至对吴克善哥哥都不曾有过,只不知道你心里是如何看待我的?”我凝眸看向他。
他止住了笑,静静看向我:“我无依无靠了,能遇到你是我今生之幸,在我心里也早就将你当做亲人,唯一的亲人了。”
听到勿忘的话,我只觉得心房里一股暖流百转千回,“虽然你这个人看起来云淡风轻,可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一定很多。”
勿忘微一错愕,瞬间又有了那种不真实的忧伤,我安静的看着,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疼,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他吧,小心的不敢呼吸,担心会吵醒他,让他做一会儿真正的自己吧,哪怕只有片刻。
想想也能明白,勿忘为人超凡出尘,从不为五斗米折腰,怎么可能为了完成爷爷的任务而屈身于烟花柳巷,做一琴师?
这样一个男子,真的让人不忍用俗世去困住他,这样一个男子原应驾一叶扁舟于江湖,抚琴品茶于幽谷,遍访名山大川,笑谈天下风云的。
可他眼角眉梢那一抹化不开的忧伤,却就那样出现在那里,这样明显。
“是啊,人都说我这个人不愿为俗物缠身,可我也是人,我也有痛苦。只是那些不了解我的人,不需要知道罢了。”
我轻轻抚平他深锁的眉头“那你可愿意讲与我听?”
勿忘深深看向我,“不是我不想说,而是现在告诉你对你没有好处,相信我,等有一天我一定将所有的事都讲给你听。”
我了然一笑“好,我等着你可以说的那一天。”
我笑着扑住在我膝头停住的蝴蝶,轻轻捏着它的翅膀,对勿忘眨了眨眼睛,“你将我带到这个地方,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风景吧?”
勿忘笑道:“不全是,你不是说想要一物防身吗?”
我一听这话,马上来了精神,“对啊,是什么,快给我看看!”
勿忘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哨子,笑看向我。我不解何意,也只莫名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