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四月的天气,居然飘起来细小的雪,零星的雪花扑在身上,瞬间融成小小的水珠。日渐西移,孤独地缀在栖霞山的肩头,一切慢慢平静下来,乌鸦悲啼发出“嘎嘎”的声响,于林间久久挥散不去。
独自对着湖面,许久未流的眼泪,悄然滑落。
苦涩,细致的浸淫着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一颗心,因饱蘸了那浓郁的苦而瑟瑟发抖。
总是这样,每次以为幸福就在手中的时候,都是要和幸福说再见的时候,大红的嫁衣刚刚制好,我却没有资格再穿了。
“玉儿!”得得的马声,伴随着多尔衮急切的声音。
听得是他的声音,我急忙快步向前走了起来。
忽然觉得没有再跟他说什么的必要,他生长在古代,对于我这种根深蒂固的一夫一妻制的思想完全不能理解,女人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个工具,有的用来开枝散叶,有的用来拉拢关系、巩固地位,有的用来宠爱。他爱的固然是好,不爱的亦无所谓,左不过就是丢到一边。
“玉儿,你生气了?”多尔衮下马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揽住我,脸急得有些红了。
我无力的望着他,忽然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良久,方悠悠的突出一句:“在你看来,我这气生的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多尔衮揽着我的手一滞,像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淡淡的笑着,像清晨露水洗礼过的旖旎的梨花:“想来是了,确是我无理取闹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一颗心绞扭着疼:“皇上指的婚,难道让你抗旨吗?恩齐娜那么个美人,娶回去做福晋也好,做妾侍也罢,左不过添个人而已,难道还让你拒绝吗?”
多尔衮眼神焦灼的看着我,神色复杂,我的话的确问住了他。
半晌,多尔衮将我揉进怀里,低声说:“玉儿,我知道这件事上确是委屈了你,可我真的不能抗旨,皇阿玛这次指婚现在想来是蓄意已久的,这些年,四哥的实力越发强了,四大贝勒中,除了大贝勒仍对皇阿玛衷心,剩下的恐怕随时可能倒戈,皇阿玛暗中属意将大位传与我,可是我在朝野内外没有任何势力,而联姻就是最好、最快又不易引人注意的培植势力的办法。玉儿,虽然我娶了恩齐娜,但我的心里这么多年了,都是只有你一个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我心中暗笑,呵呵,又是有苦衷,苦衷是一个人为自己的自私找的最好的借口。
其实,他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就连他没说的我也知道。
努尔哈赤培植多尔衮此举,也未必就真的属意将大位传个他,他只是需要一个没根基没派系的儿子忠于自己,来制衡皇太极越发强劲的实力,说白了就是防止皇太极逼宫而已。
我抬头淡笑回望,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深恨的并不是他的屈服与不能抗旨,而是他对女人的态度。
这些男人到底把女人当什么呢?
我在多尔衮眼里又是什么呢?一个比较喜欢的玩物罢了。
可是又忽然不想再去解释什么了,他不理解我的想法,就如我不理解他的想法一样,隔了400年的鸿沟,怎么可能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
“可还生气?”多尔衮小心的问道,声音有些轻颤。
“没有了,雪大了,我们回去吧。“深深吸了一口他胸前那熟悉的荼靡花的气味,柔声说道。
“玉儿,无论我娶了什么人,我这颗心里都只有你。”多尔衮紧紧的攥着我的肩膀,一双眼睛坚定的看着我,似要看进我的心里。
一时间相望无言。
许久,我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恭喜,恩齐娜很美,跟你很相配...你好好待她。”
多尔衮死死的抱住我“玉儿,为什么要恭喜我?恩齐娜长成什么样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的男人,如何去好好待另一个女子?”
心里那股怒气汹涌膨胀着,想对他说,既然娶了她,就要好好待她,她是他的妻子,难道连他的“好好相待”都得不到吗?为了自己的欲望,用婚姻的名义许一个女人一生,却又堂而皇之的说“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好好待她?”,你可知那没日没夜在深闺苦等的,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你得到了就可以随手丢弃的物品啊!
直觉头痛欲裂,这些道理,我是无法跟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讲的,甚至包括女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一时还是会有些难受,你给我时间,我慢慢就好了。”不想费力解释,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容,心里裂开了一个洞,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力的撕扯了一下,乌溜溜的血汹涌的流着。
夕阳终是落尽了,独自坐在湖边,想着那些两小无猜的日子,心痛的无以复加。
“想喝一杯吗?”代善温润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回头见这个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衬着他玉般温润的气质,踏月而来。手里拿着两坛酒。
我也不说话,径自从他手中拿过一坛,打开封口,“咚咚”的灌了下去。
代善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见我喝的一身都是,也不阻拦,打开自己的那坛,陪着我也喝的一身都是。却始终不发一言。
我心中烦闷,顺手抓起石子远远的扔进湖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径直倒在地上躺着。
代善看了我一眼,学着我的样子,也抓起身边的石子远远的扔进湖里,也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言不发的躺在我身边。
看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孩子气的学着我的动作,不自觉的就笑了,心中顿时觉得没有那么压抑了。
代善这个人,外表温文,遇到对脾气的人却很是豪爽。
见我笑了,代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微笑:“终于笑了,你刚刚很吓人的你知不知道?唉,不管怎么说,能笑了就好,能笑了就好。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不知怎么,看到他,心里就有一种特别踏实,特别窝心的感觉。像是自家哥哥一样,有什么心事很自然的就想对他讲,听听他的意见。
“多尔衮要成亲了。”我坐起来,低低的说道。
“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事儿,特意的来了这里找你,原来你真的喜欢多尔衮啊?也难怪,青梅竹马嘛。”代善也随我坐了下来,柔声说道。
“代善,在你眼里,女人到底算什么?”大口的饮了两口酒,酒香纯咧,入口回甘。
代善温文的脸上略一凝神:“女人?女人分很多种,你指哪一类?”
我举起坛子与他的轻轻相碰:“比如说你的那些福晋们,在你眼里,她们算什么?”
代善俊眉一皱,神思良久方悠悠道:“在我心里女人到底算什么,其实对你并不重要,对不对?今天这件事,只是让你对男人、对爱情很失望,认为他们只是把女人当成工具。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真心只爱一个女人的男人,但我要告诉你,在皇家,这很难。我们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就是这样的,所谓政治婚姻,无非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所谓的争权夺利,有时是为了欲望,有时却是为了活命。”
代善白皙的手指,瘦的凸显出分明的骨节,慢慢撩动着清冽的湖水,一只寒雀在水面轻蘸,又低低飞过,涟漪荡漾,晃散了影子。
我安静的想着他的话,怔怔望着他暗起云纹的月白衣角。
“人常道,人是一种欲望总也满足不了的动物,但又有多少人其实是不愿意去争的呢?可生在皇家,你不想争却总是有人把你推倒风口浪尖,你身上担着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所以,有多少人是为了自己和他人能活下去才去争权夺利的,又有谁知道呢?”
是啊,在这个战乱频仍的年代,在这个波诡云谲的皇家,一步错,满盘皆落索的事情自己见得还少吗?生命尚且如此微不足道,何谈爱情呢?
多尔衮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错就错在我们不该生在帝王家。
躺在床上,看着床头那雕刻精美的纹路,久久不能成眠,直到晨曦透过窗棂泼洒了进来,烛台上的蜡已燃尽,“红烛垂泪到天明”,可是垂泪的又何止是红烛?
“格格,阿巴亥大妃昨夜被拘禁于冷宫了!”早上苏茉儿伺候我洗脸,低低说了这么一句。
我大吃一惊,手巾重重的砸进了盆中,溅出的水花将身上的百蝶湖蓝旗装湿了一片。
“可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低声问道。
苏茉儿挑了窗户向外面看了看,低声道:“昨晚上秘密处置了几个太监和宫女,这会子人心惶惶,大家口风都严得很,不过听说大贝勒也因犯了什么事触怒了皇上,被削了官职在家中禁足呢。”
我心中“突突”直跳,阿巴亥大妃有错为什么会牵连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