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空布满了棋子似的星星,淡淡的弯月，隐隐地悬在天之一隅，酷似笑弯了的眉，凉风隐在树梢上唱歌。夜色像水一般的清凉。
诸葛俊杰坐在床沿上，看着里床熟睡的锦瑟，心中不由荡漾起来，暖暖的。
五年时间竟是改变了自己这么多吗？一直觉得她是个累赘，也因为自己的清冷很少愿意接近别人，与人相处，可又是何时开始习惯了她的生活呢？不觉自嘲地摇摇头。伸手帮她掩好被角。
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一丝做父亲的滋味。她与他的亲近，他对她的责任与照顾。
晚上下人回府时郑重地向他禀告了今天街面上发生的事情，他听后细细询问了一番，将下人打发走了就开始沉默不语。第一次让她出府竟然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说不上是坏事，可为何心中泛着隐隐的不安。“妖姬”二字又蓦然浮上心头。不由心中一紧，难道真的是天命难违吗？他有些后悔让她接触这个世界，接触他给她制造的天空外的世界。一边是后悔和一边是不忍，反复侵蚀着他的内心。
身边的人儿倒是毫无心事睡得正香，一个翻身滚到了他的身侧，仿佛觉察到了身边的温暖，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喉结一动，放下刚拿上手的书，下床熄了烛台，和衣躺下，把她往里床推了推，推离自己的身旁。不明白自己身上传来的异样感觉，只想让那个源头离开些。
锦瑟这一夜睡得非常好，竟然比师傅起得还要早，睁开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个圈，伸手抱着师傅的腰继续睡。
“莫要胡闹。”
诸葛俊杰被他一碰也醒了，刚醒，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是极尽宠溺的抚了抚锦瑟的发丝。
锦瑟继续抱着不放手，准备再懒会床。诸葛俊杰只得把她往上拖了拖，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瑟儿，昨日......”没等诸葛俊杰问。
“师傅对不起，我知道不应该把事做得这么张扬，可是你仔细查实一下就应该知道不能怪我的，我被拖着实在没法脱身，那个青行更是可恶，竟然也不带我离开。不是说他武功顶好的吗？总之，是我不对。我当时要是自己低调地找个地方吃个饭也就不会演变出这么多事情了。”
他又轻抚锦瑟的脸颊，没说什么。
锦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又不知说什么好。毕竟当初答应过他低调做人，绝不张扬，也绝不在任何地方暴露身份。现在看样子身份是没暴露，可这么一搞全盛京大概没几个人不认识自己这张脸了。
“师傅？”轻声询问。
“嗯。”
“师傅认识香雪海姑娘？”
“嗯？”
“我昨天也见到她了。的确很美，怕是天上的仙女也比不上的。”
“哦？下人回来报说你没见就走了，怎么又见着了？”
“后来她出来找我的，在路边喊住了我。”
“是么？”
诸葛俊杰若有所思，隐隐觉着有些不安。
“师傅可觉着她漂亮？”
锦瑟见到香雪海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师傅，不知道师傅觉得香雪海漂亮不，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喜欢香雪海姑娘。其实用脚趾想想就知道，师傅肯定会被这倾国倾城的容貌给迷倒的。但心中却有一丝奇怪的恍惚。
“她是个有见识的女子。”
“还有呢？”
“瑟儿问这些做什么？”
“关心师傅而已。”
“哦？”
“嗯。”
然后相对无言，酸了一片牙。
繁星一批接着一批，从浮着云片的蓝天上消失了，独独留下残余的下弦月。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以前，东方首先发出了鱼肚白。
明天就又要开始学习，接着就有好些日子不能出门玩了。锦瑟穿了衣服就带着青行出去找乐子了，今天不打算上街，怕昨天的余热还没散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坐了马车直接去了丞相府。去丞相府是征得了师傅的同意的，毕竟自己跟丞相府关系非同寻常，所以必须让师傅知道。诸葛俊杰本是不愿意让锦瑟接触这些事情，可一旦开了先例就再难抓住了，既然锦瑟已经与一些大臣的子嗣，皇子们，甚至还有皇上接触过了，想跳出这个圈子已然是不可能了。想着索性让她接触接触也好，倒是个锻炼她心性的办法，只盼着她像对待习武一样，有个兴趣，却不要真正上心就好。
锦瑟是会长大的，得让她接触世事。只要她做到答应他的，不刻意靠近皇宫，他就放心了。至于她说的永远陪在他身边，他倒是不奢望，女孩子到最后总还是要嫁人的，只想着以后给她找户好人家，只不去皇室就好。
到丞相府的时候，丞相已经上朝去了，锦明锦嘉才刚起，正准备用早膳。见锦瑟来了就赶忙让下人多准备一副碗筷。
锦嘉见到锦瑟一脸不高兴，可是锦瑟却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她一个劲地给锦明和锦嘉夹菜，搞得自己像这家的女主人一样。锦嘉见她那个样子是又好笑又好气，不知道对着她翻了多少个白眼。
“好啦！你这么兴奋干嘛，自己多吃点，搞得我们倒像外人，你像主人了。”
锦明对这个弟弟是越发地喜爱了。
“好，以后我娶了锦嘉姐姐，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锦明喷了。
“你少来跟我们套近乎。哼！”
锦嘉气得脸都绿了。居然被个小孩调戏。
锦瑟只是嘻嘻地笑，她梦想中的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吧。会有小吵小闹，可却总是其乐融融。每天聚在一起用餐，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或者只要有些简单的问候都没有关系，只要那个家在那里，累了可以回去，看着都会觉得温暖。有严父慈母，有兄弟姐们，即使打闹也是幸福。
可是，她没有，她从来都没有。
想着想着，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竟然流出了泪来。笑着流出了泪。
“怎么了？怎么了？”
锦明见锦瑟哭立马跑到她身边，摸着她的头发安慰，一边又骂着锦嘉说她欺负锦瑟。
锦瑟马上辩解：“不是不是，不怪姐姐，我是觉得太幸福了。从来都想有个家，有兄弟姐们，有人疼。只要家在那里，看着都觉得是心幸福的，吵闹也好，打架也罢，那都是幸福的。跟你们吃着饭，吵吵闹闹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感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了。嘿嘿。真不怪姐姐。”说着说着又开始傻笑。
“你个傻孩子。”锦嘉说到底都是女孩子，特别容易感动，被锦瑟这么一说再加上姐妹天性使然，竟也是热泪满眶。
“诺，算你运气好，今天姐姐心情好，就认了你这个妹妹，以后你可以常来我们家吃饭、玩耍的。”
锦嘉知道小锦是国师收地义子，从小跟在国师身边，想到他从来没体验过父母之爱，兄弟之爱，竟然心中为他一疼。可嘴上却还是不愿服输。
这个时候丞相纳兰虹已经下朝了，进门的时候听下人说国师的义子来了府上作客就格外激动，虽是过了而立之年，平时心性淡定，可听到这个却是一路快走到了大厅的。随之听他们在说话先没上去打扰，听到锦瑟说这些话得时候心中一揪，把眼中的泪硬是逼了进去。然后放慢脚步走进去。
“明儿、嘉儿，听说府里来了客人？！”声音有些急切。
时隔四年，锦瑟又听到他的声音了，又看见他的脸庞了，那个轮廓分明、温文尔雅的爹爹。时间的脚印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让他变得更有威严。她好想跑上去抱住他喊一声爹爹，可是她不可以。
“诸葛锦见过丞相。”
她抱拳上前作了个揖。
“诸葛......锦......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满是愧疚，对女儿的愧疚和对妻子的愧疚。
“是！”
她也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大家都了然于心，却无法相认，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这些年过得好吗？”
“回丞相，好。”
“好就好，好就好！”
舔犊情深，不需要说太多。即使是淡，却又是永远不可能割舍的血浓于水。子欲养而亲不在，锦瑟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有的时候就要懂得珍惜，眼前的才是最真的。
锦明和锦嘉被两个人的话搞得莫名其妙，开始的时候怕父亲不喜欢锦瑟，现在却有种他们不是第一次认识的错觉。
“去把我书房里的那个锦盒拿过来。
丞相让下人从书房拿出一个黑色的锦盒，里面是一块墨绿色的玉，晶莹剔透，光洁地像是有水在中间流动。
锦瑟或者不识得这玉，可锦明跟锦嘉是认识的，他们两个人也都有一块，虽然上面雕花有细微的区别，但都是出自同一块玉体，本来以为只有一双，可父亲居然用那玉雕了三块。
“小锦过来。”
丞相把玉交到了锦瑟的手中，道：“老夫看着小锦煞是喜欢，又见你跟明儿嘉儿感情甚好，明儿嘉儿正好没有弟弟，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待小锦。”
转头又跟锦瑟说：“这玉是一套的，明儿跟嘉儿也各自有一块，我把这最后一块给你，以后你们就跟亲兄弟一般，相亲相爱。”
“好。”只有锦瑟知道这块玉的意义，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在柔和的春天里，锦瑟感受到了两辈子都没有过的父爱，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她，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多么想、多么想就这样沉醉下去，一醉不起。
丞相跟锦瑟他们闲话家常了一番便离去办正事了，走时嘱咐锦明跟锦嘉留她多晚一会儿。锦瑟玩耍了一番，逛了逛园子。本想要是能碰上自己的娘就好了，可是事与愿违。不过先熟悉一下，来日方长，眼下丞相也算是承认了自己，就是一件大喜事了。
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锦明硬要把她送回府中方才放心，昨天的事他早就听说了，谣言四起，也不知道哪家说的是真，哪家说的是假，只是道听途说一些，她如何把那些才子佳人打败，如何在这种情势之下不畏俱，淡定迎战，又是如何拂袖而去，对美女名誉不肖一顾。走得很急很神秘，因此让大家对这位小公子充满敬意和好奇。大家画了画像几方打探也未有结果，甚至连身边跟着的两个漂亮公子哥也从未有人见过。只道连家仆也如此相貌定不是凡人，既然没见过，怕不是京中之人，逗留些日子便已经离开了。
可怜了一个皇帝，一个皇家亲卫被人说成了小厮家仆，让锦瑟那小丫头占尽了便宜。这个谣言甚至传到了宫中，连皇帝都无奈得摇了摇头，过来传话的宫人见皇帝但笑不语一时间摸不清圣意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就算草草地过了。
从那以后锦瑟出门去见锦明锦嘉是可以的，但上街却一定要先请示并且乔装易容，不过诸葛俊杰从此之后已经很少同意她逛街了。
自从上次倾心而谈，锦瑟显然化开了诸葛俊杰心中的隔阂，慢慢地不排斥她与丞相府的人亲近，也真心希望她能得到一份家庭温暖。他对她是仁慈的，宽容的。虽然心中排斥却还是试着慢慢接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