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慌：他们看不见我？我来到了灵霄宝殿，换言之，也就是天庭，天国；我的手透过师父的胳膊穿了过去；别人都听不到我说话，看不到我，莫非我已经成了鬼？昨晚在院子里想到的一切立刻又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突然感到无比恐惧……
不过我又突然想到，他们都是神仙啊！就算我真是鬼，他们也应该能看到我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我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记住，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慌。”
我一愣，看了看身前的师父，他还是老样子，浑然没有发现我一般。我这才想起这是方才师父离开茶馆前说的话，看来师父早有预料。依言勉强平定了一下心情，我接着看下去。
这时，一个衣甲鲜亮，身形威猛，面相实诚的武将出列行礼道：“陛……陛下，新通道比……比之原来更……更为宽……宽广，众仙下……下凡将会更加容……容易。臣以……以为，通道口应该派重……重兵把守……”——天啊，神仙也有口吃的？
“朕扩建通道就是为了方便众仙下界。”玉帝苦笑道，“不过南将军说得也在理。依现在的情况，镇南军确实有些吃紧，其他地方也没有多余的兵力。这样吧，趁这一个月就地招募三千仙人充入镇南军中。”
“是，遵……遵旨。”南将军退回原位。
“禀玉帝，通道崩坏之前私自下凡者共五十七人，现已全部抓捕归案，暂关押于仙牢。如何处置还请玉帝指示。”文臣中又走出一人。
“杨戬，你以为呢？”玉帝沉吟了一下，转而问一名武将。
“臣以为，他们私自下凡，违背了天规，理应受到惩处。”杨戬出列道。与别人不同，他自始至终一直站得笔直，脸上表情，呃，愣愣的。
众仙发出轻微的嘘声，一文臣厉声道：“陛下已经明言允许众仙下凡了。二郞神，你要和陛下唱反调吗？”这家伙马屁拍得挺响，十有八九是佞臣；相比之下，二郞神杨戬耿直多了，玉帝能选用这样的直臣，看样子倒是个明君。
杨戬看也不看那人，依然傲然挺立，目光平视前方——顺着他的眼光，我看到了玉帝的脚。我不由咂了咂嘴，这天庭的等级还真是森严啊！
“天璇星君此言差矣。”众仙中又走出一人，却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允许仙人下凡是玉帝近日决定，之前下凡之人确实乱了规矩，不可不惩。”我看着大师伯，突然觉得很是疑惑：要说这世上最没规矩的人，相信没人反对，非传说中的孙大圣莫属！可如今看来，他倒成了忠诚的卫道者。真真是奇哉怪也！
“你——”天璇不敢和孙悟空叫板，“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
“不过，玉帝，我认为违背天规，他们确实有过；但他们也促成了天庭的变革，从这个角度讲，他们也有功。我不求为他们请功，只望玉帝能够从轻发落。”孙悟空笑了笑，不再理会天璇，转向玉帝道。
“……你这个泼猴！原来在这儿等着朕呐！……也罢！木德星君，查明他们下界的原因、在人间逗留的时间以及对人间的影响，酌情处以三个月以上、一年以下监禁。”玉帝愣了愣，道。
“遵旨。”提出问题那人行礼退下。
“陛下，臣不明白。”杨戬却还忤在那里，还说了句不知所以的话。我纳闷儿了，他身为臣子，怎么可以这么跟君王说话呢？别的不说，在我儿时的家中，我那官至六品的爷爷可是说一不二的，家中任何人不光不能反对，连原因都是不能问的，那些来来往往的官员乡绅也是唯唯诺诺，哪里敢说个“不”字？普通的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天上的帝王？他的心思又岂是臣子能揣度的？
“嗯？”玉帝疑惑地看向他。
“臣不明白为何突然放开限制，允许仙人下界。”杨戬字字铿锵。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玉帝似乎并不想说。
杨戬却还是倔强地看着前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我突然觉得玉帝很可怜：看看这个朝堂吧！娘娘腔的文臣，口吃的武将，溜须拍马的佞臣……好不容易有个能信任的耿直的臣工，却是个二愣子！
玉帝苦笑了一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悟空，道：“仙人私自下凡之事古已有之，而今更甚，屡禁不止。终致仙凡通道崩坏，仙凡二界几近阻绝。长此以往，天庭何以自处？开启仙凡通道，只是本次改革的一个方面而已。”
“如今仙人凡心日重，对天规不满者众，可见那天规本身就有些问题。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的事情，不是用规定压迫就能止得住的。玉帝能锐意革新，允众仙下凡，成仙人之恋，实乃众仙之福。古有大禹治水，今有玉帝改制，皆为大功德，必将成为千古佳话！”孙悟空接口道——大师伯什么时候也成马屁精了？瞧这马屁拍的，让人想不受用都不成了。而且，听他所言，他似乎对整件事的“内幕”很了解啊！
“大圣说笑了。”玉帝苦笑，“大禹治水，决九川距四海，浚赋治距川。造福百姓无数，吾安敢与之相匹？如今朕扩仙凡通道，亦不过用大禹‘堵不如疏’之理罢了。开通仙凡通道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许多新的政策将要出台，最重要的是倍受非议的‘仙人必须绝情忘欲’这一条将被废除。只是，‘天道无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连凡人都知道。擅自革新改制到底是对是错，朕也不敢妄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有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亦有人言‘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且我等虽生于这天地间，却并不能代表天地，如何知道天地是否有情？但我知道，不管凡人还是神仙都不该无情。仙人仙人，说穿了，不过是拥有大神通或是大功德的人罢了。若真无情，谈何铲奸除恶，匡扶正义？若真无欲，天条、天规一应事物又有何存在的意义？”孙悟空立掌道，“不说别人，即便是和尚我，也忘不了师徒之义，兄弟之情。况且所谓的天条天规针对的是‘有情’的神仙，而非那天地或是天道，玉帝又何需顾忌它们是否真的有情？”
听到这里，我不由想到大师伯的身世。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知道天地的心思，怕也就只有天地孕养的孙悟空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否意味着天地真的有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