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些信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有啊!”唐小年散漫的说。
金千寻神圣的说:“这些不是信,是——情书!”
唐小年看书速度太慢,没能领略到钱钟书先生对“书”的独到见解,否则他一定会说:“书这东西有传情的功能,难怪情人间通信的信笺不叫‘情信‘,而叫‘情书’。”也是万幸他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那不就等于知道了楼雨洁借书给他的原意。他没对别人传过情,也没有写过情书,心里的那份好奇死灰复燃,或者可以说他的这份好奇没有堙灭过,只是像夜一样被驱逐到世界的另一面。现在的情形可以用他的那句话来形容:“只要你愿意,夜,可以提前降临。”当然,他现在并无睡意,指着一盒书信,吃吃的说:“情,情书。这么多情书。”
金千寻得意的笑,说:“嗯,情书。还有很多都让我扔了。那些太肤浅,我看不上,没留下来。”她用这些情书来炫耀,像某某产品做广告。现在的产品广告语已经十分可笑了,外加产品包装边上还有注明,更能让人笑出眼泪来。譬如钢笔,就会注明:“作家专用”。
唐小年很是相信金千寻的确有这样魅力。突然,心里一跳,那么楼雨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这样想着,伸手抓了一把,幻想这些就是楼雨洁的,生气的要带出这些气体的来源物来——屎,恨不能把这些废纸都拿来跟屁股都接吻一遍。他随便找了几张出来看了。内容如下:
亲爱的千寻
因为我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被你的美丽深深吸引。所以,恳请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谢谢!
李思远
他看了这信,面露鄙夷,问:“这一封怎么不仍。”
金千寻俏脸一红,说:“我留着——留着做纪念。你不知道,我那时候还不会写请假条,后来照着这上面写,才叫我学会了。哈哈!所以,我留下来做个纪念。”她想幸亏自己聪明,编一个谎言,可以编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正自高兴。
唐小年想这叫李思远的真是个人才。人如其名,写一封情书还可以解心上人之危。再找了一封,内容是:
亲爱的
我是天空中游荡着的一丝清风,而你却是一片孤单纯洁白的云朵。我远远的向你吹来,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要离去,我来得越急,你就飘得越快。我好伤心,后来才知道,你并不是讨厌我,而是我的气息将你从我身边推开。
我是天空中游荡着的一丝清风,而你却是以一片单纯洁白的云朵,我愿意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这样呵护着你,追随着你。
爱你的……
这人不通姓名,还把自己当做一丝清风。可这个世界上的风太多了,金千寻却没有辨别清风的本事,不知道哪一阵风才是这人。小年敢想不敢说,他偷偷的看金千寻的得意,说:“好,这诗写得好。有内涵,这人很有才。”
金千寻更加得意,想自己的爱慕者中有才子,自然觉得光彩,身价倍增。就是不知道叫什么,估计没有找得到的可能。说:“这人文采是有了,就是他不知道我不喜欢做云,我也想作风,而且,我还偏偏喜欢男孩子做云。”她有点狡谲的笑,问:“你喜欢做风,还是做云啊!”
唐小年不敢成为金千寻喜欢的一类人,忙说:“我跟姐姐一样。云这东西太不实在,一场雨就没了,还是做风自在。”他想自己这样说,有理有据,不怕金千寻生气,准备看下一封。
金千寻有些失落,自己也看盒子里的信笺。从中翻出来一封浅蓝色信封的信。她喜欢这种颜色,像看着天空。就把信封打开,里面是一首诗,这样写到:
众里寻伊千百度
蓦然回首
原来你也在这里
千寻,挚爱的
允许我问你这样一个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星星总是在夜里出现
挚爱的,寻
请允许我来代替你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它要代替我守护着你
——在深夜里
千万次,千万遍
你是我所寻找的人
是我呼唤的人
多情的月亮
我对你的思念就像那月亮
从初一到十五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连鸳鸯也不羡慕
因为:
Youandme
Togetherforever
永远爱你的
她看完这封信,差点没叫出来,忍住兴奋把信丢给小年,要他也看一遍。她装出来的不在意活生生贴在脸上,神气得没把《狐假虎威》里的狐狸气死。小年看多了,越发没有劲,千篇一律,都是赞美的话,看了都觉得恶心。金千寻要他看的这一封,他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斜着头,顺着折痕打开,从头看了一遍。看不到两行就要叫好,然后一路好下来,到最后两行,突然打住,像一块骨头梗住了喉咙,咕噜半天,才落下一个“太好了”,而且,最是大声。
金千寻一把抢回来,爱不释手,说:“这篇写得怎么样?”
唐小年忙符合,说:“很好,真是太好了。”说着还要再拿过来看一遍。
金千寻嘲弄地说:“你看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背下来,以后用——哦,你想对那个借你书的女孩子用,是不是?”她的话从嘴里出来,觉得奇酸无比。幸好小年没用嘴巴去接她的话,否则一定尝得出来。
唐小年的心思被金千寻看穿,一阵恐慌,又奇怪金千寻怎么跟楼雨洁一样有看穿人心的本事。这恐慌又来得十分莫名,因为之前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好要拿来干什么,被金千寻这一说,突然想到。急忙否认,说:“我才不背,要也自己写——我不是要给她写。我只是欣赏而已。真的,欣赏,呵呵。”
金千寻怎么也笑不出来,把信递给小年,自己把玩信封,见上面署名“黄文轩”。想到这不是隔壁班上的出名才子么,怎么也想到给自己写情书。又想这人一向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物,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想来总不成人形:要一张黎明斯文俊俏的脸,搭档刘德华高挺英气的鼻子和梁朝伟迷离幽默的眼睛;那还不是四不象么。正自嘲笑着,把信封翻过来,上面竟附着一个电话号码。心想这人还真周到,不妨打过去试试。
唐小年拿着情书偷偷的记下每一句话,连带最后的几个英文单词。正默念着要试试自己是否真的记下来,突然,被金千寻打断。“小年,你有看过别人谈恋爱吗?电视上看到的不算。”她加上的条件,在小年看来苛刻得像中国历史上,签订的不平等条约里的条件,可以让人的肯定一下子成为否定。
唐小年实话不敢直说,经过包装后再吐出来,说:‘那还不一样,反正都是谈恋爱。”
金千寻知道小年没经验,说:“怎么一样,这么说,那就是说明你还不知道什么是‘恋爱’咯!”
唐小年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这么大的纰漏,暴露了自己,急忙补救,说:“我是说‘谈恋爱’一样,‘恋爱’却又是深一层的东西,电视上一定体现不出来。所以,嘛——我是说电视上的那叫‘谈恋爱’,不是‘恋爱’。是不是?”
他满以为这句话像报纸上掩盖事实的言语,不知道越是这样,就越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或许可以说是事实。
金千寻终于有了力不从心之感,她不明白小年为什么一定要不懂装懂,即使不知道什么是恋爱也是无所谓的,何必这样子充装内行。她被他打败,从心理上。她摇摇头,一脸疲惫,有心要责骂小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生气地说:“那好,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恋爱”。她匆匆的拉小年出房间,到楼下客厅里,把小年按在椅子上,然后到茶几上打电话。
唐小年被金千寻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她在拨电话号码时,想那些按键似乎都装在自己的心上。被千寻摁一下,自己就痛一下,然后,从电话里传出的忙音仿佛又是自己的心跳声,深沉而又悠长。像将死之人的喘息,正难受着,突然听到电话里传出一个声音。“喂,请问你找谁啊?”
金千寻有意要小年听到电话的内容,把电话设置成免提,见有人接了,还不忘回头向小年示威,然后,才甜甜的说:“我找黄文轩,请问他在吗?”
电话那边诧异的说:“我就是,请问——”
金千寻急忙打断,说:“我是千寻啊,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千寻?”电话里的声音很激动,“真的是千寻吗?我——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难道,你愿意——。”
金千寻不好意思的看小年一眼,吐了吐粉嫩的舌头,说:“你的信我看了,写得很好。”她说话时一直用眼睛看小年,倒不像是在讲电话。
电话那边又说:“真的吗?那些都是我的心里话,我真真正正的喜欢你。”得到这句话,金千寻算是已经胜利了。她得意的看小年,说:“我知道,所以,我才说你写的很好。”
唐小年彷徨的看着金千寻打电话,接收着她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传达着多少得意的信息,他的心沉沉下落。这天晚上,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想这个夜真黑,闭不闭上眼睛都一样,黑得让人难受。他笔直地躺着想事情,但他要想的并不多,只一顿饭功夫就可以想一遍,想完全。可一个晚上究竟多少个“一顿饭的功夫”,剩下的时间该怎样打发。
他想金千寻和那个只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讲话的内容,忽然感觉自己编排的这个女主人翁是金千寻的故事就要结束了,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要接下来怎样一段剧情,要怎样的撰写下面要发生的事件,再有怎样一个完美的结局时,故事却要宣告结束了。
他没来由的感到空虚,两边的黑暗向上极速飞逝,身体仿佛向下坠落,底下是无尽的深渊。他很恐惧这样的感觉,连忙侧了一个身,把右边身子压在左边身子上,重压之下的真实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支撑身子的是心灵,把整个身子都压在心的上面。他又忙着换了一个姿势;把左边身子压在右边身子上,这会把心悬在半空上,随着夜延宕着,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空虚,空虚得想要吐出来。
夜是这样的折磨人,黑暗像无边的巨手,用力的握着人的躯体,然后朝着虚空甩起来,直到它的手发酸,直到它也筋疲力尽,这才无情的把你扔向无意识的梦里。
第二天醒来,千寻陪局长夫人上医院,家里只剩下小年。那狗奴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叫他“少爷”,问:“肚子会不会饿,想吃什么?”他听到“少爷”这个称呼,初时还觉得新奇,多听几声就不耐烦了,忙制止,说:“叫我小年就可以了,别叫我‘少爷’,很难受。”
那狗奴才以为小年天生一副“贱骨头”,也不叫“少爷”,更不叫“小年”,每每有事要通知小年,只喊内容,不带主语。
小年不以为意,一个人坐在厅堂里开着电视看书,时间倒也好打发,一个上午就过去了。中午,金千寻回来刚好赶上吃中饭。小年边吃边问:“早上去哪里啦?仍我一个人在家。”
金千寻笑眯眯的不答,吃了一点就说饱了。离开厨房。唐小年见她出去,也不吃了,跟出来。看她从沙发上提起几袋子衣服,抢了上去说:“你上街不带我,我跟干妈说。”
金千寻作势要打,说:“你还敢说,自己早上睡得跟猪一样。我要叫你,可我妈不让的,说让你多睡会。后来,我陪她上医院看我爷爷。回来时,顺便买的。”她说着就上楼,小年要跟,却被拒之门外。
唐小年以为金千寻是在怪自己要打她小报告,就敲门求她谅解,说:“姐姐,我是开玩笑的,你让我进去啊!”语气软得像是泡久水的面。门里没回应,他以为是声音不够大,正准备大声再说一遍,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金千寻坏笑的看着小年很久,说:“我换衣服,你也要看吗?”还指了指自己的领口,唐小年脸上一红,没命的跑下楼。
金千寻看小年离开,轻声说:“我跟他逛街的时候,你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