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遮住了阳光,渐渐起风了,温度也不如刚才那么高了,一坛酒被祖孙二人在不知不觉中干了大半。
或者可以说是三人,因为无论是谁接过酒都会先在楚风云墓前撒下一杯,这也算是另样的对饮了。
大半坛酒下肚,楚中恒还没觉得什么,楚离却已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摇晃着脑袋,几乎连坐都坐不稳,甚至若不是一直在强忍着,他早就吐出来了。
楚离不断打着酒嗝,他整个人都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此时酒气上头,通红的脸庞,迷离的眼神,可爱至极。
楚离强撑着睡意,可实在是醉的太厉害了,两只眼睛都快耷拉下去,根本不听楚离使唤,他迷迷糊糊的坐在地上就睡着了,但因为怀里抱着酒坛,所以每过一会,楚离的头就会无意识的开始下垂,随后下巴重重地磕在酒坛口,睡得迷迷糊糊的楚离就这样被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四处瞧瞧,确定不是有人在碰他,于是闭上眼睛又进入了睡着-被惊醒-打量四周-继续睡-被惊醒的无限循环。
楚中恒笑着看着这一切,一扫之前的阴霾。
他自我压抑的太久了,只有和这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全身心的放松,哪怕楚离只是打个盹,楚中恒也会觉得很有趣。
可惜,这样的日子却未必能长久,若是楚离选择去苍茫宗,那只怕以后能相见的机会就少了。
可楚中恒却又不得不这么做,他其实已经为楚离规划好了好几个未来的版图,但究竟会如何选择还得看楚离的意愿。
楚中恒转身看了看落在大后方的福伯一眼,见他此时正斜靠在一颗树上,也学着楚离的模样打起盹来,看来这家伙是摆明了要做局外人,估计福伯也是实在舍不得,只好选择让楚中恒来做这个恶人。
这种倒霉事落在自己身上,可哪怕自己再不舍得,但该走的路还得走啊,楚离有属于他的未来,那只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楚中恒老了,未必能陪楚离走完以后的路,剩下的,还得靠他自己。
若是最后楚离还是选择留在他身边,那楚中恒自然也会不留余力的培养他,可楚离若执意要走,那他也不会多做挽留,毕竟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楚中恒若是仅仅站在一个为后辈谋发展的长辈的角度来说,苍茫宗正是最适合楚离的路。
楚中恒微笑着轻拍楚离的后背,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富家翁在唤醒酣睡不起的孙子。伴随着一阵有节奏的拍打,他将一股股柔和的元力化入楚离体内,这样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分解楚离血液中的酒精。
这也是为什么楚中恒比楚离多喝那么多酒却仍然能保持清醒的原因,要知道这一大坛子酒足足有十多斤,如今却已经接近见底。
楚离酒量有限,哪怕他是壮着胆最多也只能喝去其中不足半成,别看他也是扯着脖子灌,但喝进肚中的其实有限,大多都沿着嘴角流到了地下。
估计楚离也是想学酒馆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中那些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英雄好汉,却不成想画虎不成反类犬,酒没喝出啥感觉,这衣服还被弄的湿哒哒的。还有就是祭祀楚风云撒的酒,前前后后或许比被楚离糟蹋的那些要多,怕是有一两斤。
粗略估计下,楚中恒这一会功夫喝下的酒就不下七八斤,放在常人身上简直想都不敢想,别说是七斤如火灼般的烈酒,就是七斤白水下肚也能撑死人了。
但毕竟楚中恒修为高深,这种程度的酒便是让他饮上一天一夜也未必会醉,可正因为不会醉,楚中恒才更加难解内心的惆怅,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有朝一日却连大醉一场都成了奢望,想醉不敢醉,想醉又不能醉,人生啊,何以落寞至此?
“嗯,天亮了吗?”
此时,楚离的酒气也被化开了,他揉揉眼看了看湛蓝的天,还纳闷呢自己不是醉了吗,怎么现在跟没事人一样?难道这是已经睡到了第二日的午后时分了?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酒后劲真大,可就是不知这都一天过去了,怎么身上的衣服还没被风干,穿起来湿湿的怪难受的,像是皮肤上沾了一层什么东西,正好天气还有些热,楚离随手就扒起了自己的衣服。
“嘿,我说你这臭小子干嘛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是耍酒疯呢?
楚中恒哭笑不得,怎么自己这么没存在感?楚离这才注意到了原来自己爷爷还在身边,于是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爷爷,你怎么还没走啊?”楚离问道。
“走?”听了楚离的话,楚中恒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试问他这小子还在这呢,自己又能上哪去?
楚离到底还是个孩子啊,什么时候能长大呢?楚中恒这样想着。
可对于一些长辈来说,哪怕自己的后人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甚至最后事业有成,有属于自己的家产,土地和仆人,可在自己的眼中,他永远都是一个孩子罢了,天冷了会不忘提醒他多穿衣服,出远门了会让他路上行事多小心,有时甚至会完全忽略了可能他的修为比自己还高,为人处世比自己还老练,或许这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可人老了,难免会有些患得患失,总喜欢多说几句。
“怎么?长大了,就不要爷爷了?你这是让我去哪,难道是让我去这里面同你奶奶和父母团聚不成。”楚中恒指着身后的两座坟,板着脸故作严肃的对楚离喝到。
楚中恒身材高大,脸上的五官棱角分明,属于不怒自威的这种,此时一佯装发怒,气势更加骇人,就算没有站起身来,但若是换做一般孩童,早被吓得哭出声了,就算是楚风那种平时好惹事的,遇到这种情形也是大气不敢出。
但楚离可不是楚风,打架耍狠或许他不行,但论起察言观色,耍宝卖萌的功夫他可是甩了楚风八条街了,而且楚中恒的脾气他能不清楚吗?
“爷爷,你长命百岁,不对,长命千岁万岁,就算爷爷老了,走不动了,也有离儿陪在身边照顾爷爷……”
楚离两手扯着楚中恒的衣角,一副乖乖宝贝的模样,对此,楚中恒只能无奈一笑,这小家伙啊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完全掐着软肋,自己又能如何呢?他轻抚楚离的头,眼中满是慈爱与柔情。
“你呀,人小鬼大,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是男大不中留哦,大丈夫志在四方,外面的天地那么广阔,你难道就不动心?”
“你也不小啦,该对未来的路有想法了。”
楚中恒长叹一声,说到这里,他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很是为难。
楚离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楚中恒,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一番话,但他总感觉今天爷爷好像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似乎总是在刻意规避着什么,像是在掩盖内心某种情绪。
但话又说回来,他有时的确会对外面的世界有遐想,洛川城毕竟还是太小了,不足以束缚他的思维,外面的山,外面的水,外面的人,外面的一切,楚离很想知道当年他父亲所面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楚离不知道,可楚中恒却无比清楚,外面的世界相对而言有更多的机缘,只有面对更广阔的世界才有更开阔的眼光,更远大的前途,可这也意味着更加残酷的竞争,没有了家族做依靠,动辄就有杀生之祸,这样的世界,真的适合楚离吗?楚中恒有些迟疑。
“前些日子福伯和我商量过了,他说你根基不错,因此劝我把你送去苍茫宗。”
楚中恒努力把握着自己的措辞,尽量不让自己的话显得那么突兀,但即是如此,楚离还是被吓到了。
苍茫宗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有化神境宗者坐镇的大宗门,方圆万里之内执牛耳者,便是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对苍茫宗时也得保持着足够的敬畏之心,虽说楚王与苍茫宗的宗主按理来说是一个同等的地位,可宗门弟子,哪怕是最低级的杂役弟子,在面对楚王时也不需跪拜,这便是一个宗门的威慑力。
天地君亲师本是一个人立身处世的根本,然而武者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天地尚可逆,君自命为天子那就更加不足为敬,故而天、地、君三者皆不足畏,所需敬者,只有亲长与恩师罢了,父母生而育之,恩师替你传业解惑,他们才是一个人的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能拜入苍茫宗,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一旦入了师门,便注定了风云化龙,从此就会和普通散修拉开了天与地般的差距,但对于楚离来说,苍茫宗的意义还不止于此,他的父母短暂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奉献给了苍茫宗,自楚风云十六岁拜入苍茫宗之后,二十多年来回过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苍茫宗已经成为楚风云第二个家,所以楚离很想看看,这个让他父亲甘愿为此付出生命的地方到底有着怎么神奇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因为苍茫宗有楚风云的足迹,那是楚离搜尽脑海也搜索不到的回忆,哪怕物是人非,楚离也想去苍茫宗看看,哪怕只是走走当年父亲走过的路,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