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可能会跟你讲他们是如何中弹,但却不想抛弃战友的。但通常来讲,他们都是在说谎的。-佚名。
皮河大桥。乱林中炮弹砸出来的硝烟还在肆虐,鼻隙之中火药穿梭于空气中留下的味道依然清晰可闻。
通过步枪直瞄而去的三点一线的尽头,我们骚动不安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这感觉很怪,多年前在中国北方我们也这样。然最后...没有最后。
没人知道即将过桥的日军有多少人。这或许会像对面的日军一样不清楚这林子里除去被炸死的、子弹盲射致死的还剩下了多少中国士兵一样。尽管孙四品给我们报了一个大于预料之外的伤亡数。
数分钟后,枪口瞄准的尽头,我终于看见了稀散的锅盔人头。熟悉的黄皮子军衣和熟悉的三八长枪,还有一万年没变过的三人一组的菱形搜索队形。
“过桥也用这招,真能把守桥的人给笑话死了去。”我扶了扶枪身骂。
此话一落,紧接着我屁股后响起了鬼魅的话,“那是人小日本就没把其他亚洲人的战斗力当回事。你想想啊,几年前的中国东北乃至于当今整个亚洲,人把哪个对手当对手看过?”
马进义不知何时猫在了我的身后。
“属鬼的你。还不折不扣是个疯子。”我对身后啐道,而后发现趴在我隔壁的几个人脸上都忍着一股笑。
之后屁股传来结实的一阵酸痛。不待我又要开骂,马进义先我一步嘿嘿笑说,“天地良心啊,根据你们这帮渣子对我的分析和了解,我确实是个疯子。”
“哟。长官好。您老咋来啦?”孙四品头都没回。
“屁话。军官与阵地同在。”马进义的声音随着他的步子渐远。
我们发现一直忍着笑的六子等马进义走开后,突然转身跪地,对着他离开的方向磕头,一连三下,有模有样。
“又咋啦?被那家伙的一阵骚风还顺手整癫了一个?”我小声问。然后我再也没有心情去调侃任何人了,马上我也明白了马进义为何一分钟前走得如此之急。
“坏了坏了坏了。”六子抹掉额头上的泥土,跟我们一样紧盯着皮河桥上依旧只是稀稀散散的日本士兵。他们一行大概只有二十人,三两人一组,相互间十几米间隔,彼此端枪碎步前行,区区二十人,却松松散散地快把整座皮河桥给装满了。完全一副小心到极致的模样。
在场大多都是老兵油子,都深知这背后的猫腻。倘若日军这二十人的小股过桥部队被攻击,那藏在对岸林子里不知道有多少的炮弹和轻重武器,就等于有了眼睛。就算这二十人毫发无损地过完桥再跟我们短兵接触,那对面的炮弹也会毫不留情的连过桥日军也一起轰碎。这种捡重弃轻的做法并不少见。
我们看着那一小股日军一点点一步步通过桥身,再缓缓的逼近桥头,但却没有听到两侧同僚们开枪。眼见再不用几分钟,那股日本兵就要从桥头再慢慢渗透摸进两边的林子...然而我们却束手无策。虽不见马进义,但他肯定是和我们一样的想法。因为桥上并没有如我们所愿的出现日军的大股部队及轻重武器辎重。
“还打不打啦?”孙四品快要把枪托握得嘎嘎地响。“等那帮犊子过完桥就又轮到我们成挨打的啦。”
我学着马进义的口气说着东北话,“这些年净他娘打这种驴嚼猪啃的憋屈仗了。找枝树丫子绑根头发丝全把自己吊死得了!”
孙四品歪着脸朝我呸唾沫,“咱东北要杵你这么根弯直不一的笔杆子,天王老子准要落雷劈死你!”
但这并不影响我反叽孙四品,“老子是你的排长,我弄死你。”我看准了孙四品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直起身子来捣弄我--我们都太忐忑和紧张不安。
或许是我们的伪装太过于隐而不露,或是我们这群老兵油子真的是对炮弹和子弹的轰炸和扫射已经练就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忍耐力,亦或是对岸日军指挥官真的是过于狂傲和自信。那群过桥的日本兵最终只是停在了桥头而并未继续摸索两边的林子,然后他们站在桥头开始向来时的对岸用手打着通行的旗号。
我们都长长地深舒了一口气...
“有得搞头,有的搞头。”我听到周德胜在低声说。我看过去,发现我的这群同僚,无一不是头上渗着一层浅浅的汗珠。
与此同时,我虽不知道马进义又溜去了哪个方向,但肯定他也是如同大赦。
日军桥头士兵打完旗号后,桥那边连带着开始出现浩浩荡荡的队伍。
“这得有一个中队啦?”我又开始焦躁不安地低声喊,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四并行进的人头,这证明整条皮河桥已经密密麻麻塞满了部队。
我愣住了,我的同僚们也愣住了--如此规模的进军阵型的日军部队。倘若就阵容判断,我们即将迎战的日军何止一个中队,这几乎是一个大队的日军兵力。而我们只有区区一个营。我们虽算装备精良,大部分人换上了外国货,但轻装前行,除了迫击炮,我们根本无重型火炮。对付步兵来言还算凑合,但若想要避免全军尽墨,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炸掉这横跨在皮河上的这座半混泥土钢架桥,而要命的是,就我们这点轻型火炮来说,想要轰垮皮河大桥,无异于痴人说梦。
“天王老子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东皇太君啊,快别出来人了--等打完这仗老子要是不死,爷就找个道观出家做个小道童,天天香火不断的供着养着你们了。”孙四品说。
我咽了口唾沫,“东北爷,有可能的话,顺道儿给我们也找个寺庙了啦,实在不行咱也不介意跟你共挤一个道观。”
孙四品把脸一横,“我整死你们这帮熊瞎子舔的。”
向来以沉默寡言的周德胜也开口排解我和那位虎背熊腰东北爷的无端争执,他说,“净扯龟儿子的混球话了,就我们这帮人,去哪个道观和寺庙人家会收你哦。--再说了,人家神仙要求是高得很的,必须要是童子鸡!”
“哦。”我们几个人出乎意料的异口同声。唯独猫在我不远处的大四喜在得天独厚的笑。看上去也只有他把这些话当成了真理也当成了自己能避免炮火冲击的证据。
“满了满了满了。”六子瞄着枪管小声喊。
只见日军士兵行进的队列已经开始越过桥头,也就是在往前走了没几步,两岸林子里前后响起了以马克沁机枪哒哒哒牵头的射击声,一下子步枪和轻重机枪的暴怒声四起,瞬间撂倒过半的桥头日军士兵,紧接着是81迫击炮独特的飞行呼啸径直砸在桥头惊散日军的头顶的爆炸声。
一两分钟的时间,除了少数翻进桥头两边林子的日军,多数被开头的一顿突射打死在原地。不过也只有开头的这一小段得势,就那么几分钟时间过后,我们阵地上便飞快传来了梦魇般的七五山炮等各种轻重迫击炮的呼啸声--对岸滞留的日军开始反击了,对着明火射击的桥头两侧阵地。
偶有在混乱中冲过桥头出现在我们射击视野的十几个日军,被我们笔直的点射给掀翻。剧烈的炮弹着地产生的震动晃动着我们每个人身体,仅仅不到五分钟的日军炮火还击,我们两侧的阵地的火力像是被消减了过半,机枪声也是像卡了壳时有时无,断断续续。让人不难从这不可见的境况中想象到支离破碎的人和装备。
接连几次点射后,我看见韩勋连长第一个从桥头两侧阵地中灰头灰脸的溜了过来。他头顶的钢盔都被震天的炮弹声轰得歪歪斜斜,以至于想要扶正都是一件极为难的事。他跌跌撞撞从我们身边跑过,没来得及正眼看我们一下就又奔着后方去。
顷刻。他又带着一个炮班转了回来,就把炮架子安置在了先前马进义刨土的位置。“校准!向着对面桥头打!断了这帮过了桥的后路!”
一顿齐射后。一枚日军回敬的炮弹砸在了我们壕沟。所幸只是炸在了壕沟外边缘,但即使是这样,还是炸出了一个大缺口,轰鸣之后,一架迫击炮的两个士兵被炮弹碎片擦开了腹架,加上炮弹本身的震荡威力,让这两个士兵的身体以一种活人难以做到的扭曲程度弹在了一边,只是微微挣扎一下便没了生命气息。
韩勋跪地过去推搡其中一个。我大喊一声,“别管死的了!顾好活的!”然后我以一种抢命般的速度扑腾过去把歪倒在泥土里的炮身刨了出来,“炮架子坏啦!”
我还在筹措不豫,就见韩勋一个大步来到我这,双手直接抱起炮身盘坐在地上对我说,“还楞什么啦,利索的给我装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