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玄山纵横百里,高逾千丈,漫山苍松墨竹,旦夕云蒸霞蔚,可谓气象万千——而这只是凡人看到的表象。
洞天之内,又是另一方广阔天地,滋润万物的玄气充斥其间,广殿高阁与飞瀑流泉如星罗棋布,中心处更有浮山空岛高悬在上,不是仙境也胜似仙境——而这只是没落万年后的残景。
鼎盛时期的苍玄山洞天,单单规模就比现在大上几倍,繁华壮丽的山河盛景数之不尽,玄气更是浓得化不开,恐怕传说中的仙境也不过如此——而这只是破灭天劫降临前仙道大派的寻常配置。
所谓破灭天劫,是指上万年前突然发生的一场天灾,当初的具体情形已不可考,发生原因更是无人明了,却导致整个玄界的玄脉混乱衰竭,无数洞天福地颓败消亡。
自此,仙道式微,外道大兴。
上万年过去,后起之秀的武道已成当今最强势力,本已没落的上古巫道亦有分庭抗礼之势,就连曾经视为糟粕的外丹道,都能稳压硕果仅存的苍玄派一头,有如沧海桑田,令人不胜唏嘘。
…………
“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
昊安的肚子从后半夜一直叫到清晨,用睡觉对付饥饿的战术彻底失效。
没办法,只能钻出被窝,套上唯一的破衣服觅食去了。
别看昊安毫不起眼,在苍玄派的名头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是门内唯一的平民弟子。
既然没法修炼,又怎么成了外门弟子?原因就在于他的父母。
昊璨和落英,两人生前都是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作为掌门师子冶的关门弟子,修为实力足以傲视同侪,连武道高手都不敢小觑,是继任长老乃至掌门的不二人选,甚至被寄予了复兴仙道的厚望。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两人在一次出山时横遭不幸,不仅修为高强的昊璨被贼人所杀,身怀六甲的落英也难以幸免,最终拼死逃回山门,用仅余的一口气自剖肚腹,将生还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昊安从这场劫难中降生,却也几近夭折,幸得师子冶亲自施救,一治就是整整十年,虽然保住了小命,但因丹田被毁根骨尽废,什么道都没法修了!
由于师子冶还须闭关潜修,昊安只能拿着父母遗留的财产在外门生活,起初日子还算富足无忧,但后来,一切都变了……
“你爷爷的死老赖,给我站住,还钱!”昊安远远看到青袍中年的身影,大骂着追了上去。
这声喊立刻引起旁人的注意,发现是昊安,也就见怪不怪了。
“看,耗子又想惹事!”
“这蠢货前两天刚被打过,脸上伤都没好,就又皮痒了?”
“你不知道,以前阔得流油的时候,不少人从他身上捞过好处,现在穷得光屁股了,当然见谁都要咬上一口!”
由于昊安从小体格瘦弱尖嘴缩腮,模样与老鼠颇有几分相像,所以有了“耗子”这个蔑称。
赖嗣狭长的双眉一拧,低低骂了句“倒霉”,步子却丝毫不停,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狗爹生的老贱货,还他奶奶的给我装傻?”昊安拦住他就是一顿痛骂。
“你叫我啊,有事快说,我忙着咧!”赖嗣露出故作惊讶的表情,橘皮一样的老脸笑得要多奸诈有多奸诈。
昊安气得牙根直痒,“少废话,快把欠我的四百两玄晶还来!”
玄晶是玄脉蕴育而成的矿物,饱含精纯玄气,且轻质坚韧,水火难侵,和凡间的银子一样是玄界通用钱币。要知道一斗玄谷也不过二十两玄晶,对于现在的昊安,四百两无疑是一笔巨款。
赖嗣一振手腕,将昊安甩开好几步,沉着脸喝道:“借条上写得明明白白,老子欠你的玄晶早还清了,再敢拿这事胡搅蛮缠,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放你爷爷的臭腌屁!四年前从我手里借走三百五,说好还四百,结果只还了二十,零头可以算了,但至少也要再还三百,不还我就天天追债,至死方休!”
昊安心知这笔债很难全要回来,但让他亏本是绝不可能的,抹去零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当初赖嗣用高额利息引诱昊安借款,并主动写下借条,第一次讨债却只还十两,并在借条后加了句“还欠款十两”,第二次再讨时,竟以借条上写明只欠十两为由又还了十两,并强行夺走借条,可怜昊安没处说理,直到现在都讨不回半两玄晶。
“至死方休?”赖嗣冷笑着,猛地出手扣住昊安的脖子,示威般地高高擎起,“老子看你休不休!”
以他脱胎境九层圆满的最高修为,整个外门都没几人敢惹,岂会怕一个白痴的几句蠢话,不把这小东西收拾了,他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昊安顿觉气息凝滞,浑身提不起半点力量,甚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哈哈,干得漂亮!”
“不愧是赖爷,就该狠狠地教训他!”
“一个废物还敢嚣张,这不是找死吗?”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谁也不会想到上前劝阻,更别提同情昊安的了,这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场有趣的闹剧而已。
“再有下次,老子可不会这么温柔!”直到昊安快要断气,赖嗣才松开了手,要不是杀害同门罪责太大,他还真不介意随手捏死这小混蛋。
“你爷爷的……咳咳,不许走!”尽管喉咙剧痛,昊安还是嘶吼着冲向赖嗣,毫无所惧。
赖嗣勃然大怒,猛力一掌将昊安生生打飞,“该死的东西,真当老子不敢下狠手吗?”
面对赖嗣如欲杀人的可怕眼神,人们纷纷止住谈笑,感到情况不妙。
但昊安依旧挣扎起身,悍然冲向赖嗣,“来啊!有种就弄死……”
怒火中烧的赖嗣,再次扼住昊安咽喉,只要略微用力,就能让他彻底闭嘴。
全场一时鸦雀无声,谁也没料到两人会闹得不可开交,唯恐赖嗣当真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昊安反而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即使发不出声音,他也要逐字逐句地对着口型:“他奶奶的,敢不弄死我,你就是我孙子!”
赖嗣的脸色彻底变了,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还笑得出来,瞟了眼越来越多的人群,竟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认孙子这种事,昊安已经干过不少次。
体虚气弱,难免会受人欺负,他已经不记得跟多少人有过冲突,但他始终没求过哪怕一次饶,不论遭遇多么强横的对头,抑或是多么严重的打击,他都能死缠乱打地顽抗到底,纵然打架只是挨揍的份,一张嘴也死不罢休,要么被打得开不了口,要么骂得人狗血淋头!
“哼,老子忙得很,没这闲功夫陪你胡闹!”
赖嗣故作厌烦地说着,用巧劲将昊安远远抛飞,展开身法逃也似的走了。
“别跑啊孙子,爷爷今天非让你还钱不可,你个没卵的孬种,白长个棒槌,连娘们都不如……”昊安气得当场大骂了半个时辰,直到饿得实在没力气才肯作罢。
经此变故,肚子更饿了,昊安别无他法,决定去偷点玄谷充饥。
自从三年前来了个同样没爹没娘的小姑娘,而且胆子比针眼儿还小,连话都不敢对人说,昊安每个月总要去光顾几次,就算被发现也不怕她怎样。
途经广场,意外发现布告牌前聚着很多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这才知道四年一度的选拔赛又快开始了。
各大宗派都有内外门之别,只有精英弟子才能进入内门得到重点培养。而进入内门的途径通常有两种,不是在外门突破第二境,就是以极佳天赋获得特招名额,唯独苍玄派还有一种途径——赢得选拔赛的冠军。
有道是:修仙如登天,步步是天堑。
外门弟子本就资质不佳,更无名师指点,突破道元境何其艰辛,甚至可能终生难及,所以选拔赛成了提前进入内门的唯一途径,可想而知竞争的激烈程度。
昊安有幸看过上届比赛,看着一队队高手争相竞技,各种花样的招式法术层出不穷,实在精彩无比,所以对这次的选拔赛更加充满期待。
“哟,这不是小耗子嘛?”
人群中传来一声嘲笑,昊安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脸上的伤就是拜其中之一所赐。
这几个少年比昊安大不了几岁,在外门谁都不敢惹,只能从他身上找回点作为修士的“尊严”。
要是以往,昊安一定破口大骂,可现在饿得开口都费力,理都懒得理他们。
“别逃啊!快拿出你那无人可比的天赋来,还有千万法术、百年飞升等等,什么时候才能给咱开开眼呐?”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哄笑,因为这些明显是过分吹嘘的话,无不出自昊安之口。
论吹牛,昊安的“本事”可是无人不服,只要有人撩拨,他总能抛出惹笑全场的胡话,其中许多“金句”甚至成了闲聊聚会的必备笑料。
“对对,还有你那玄界独一无二的妻子,到底是野鸡还是臭虫?”
“别急呀,他还要先把最最漂亮的女人收为奴婢才对!”
“说到这个,只怕他早在梦里实现好多次了吧!”
昊安默默走着,那些嘲笑很快就听不到了。这种场面,他早就应该习惯才对,但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泛起阵阵酸楚。
“哼,要是爹娘还活着……”
话还没出口,竟如鲠在喉,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了。
如果当初的不幸没有发生,他那人中龙凤的爹娘就不会死,顺利出生的他就是名副其实的“仙二代”,即便不是天才也总有中上之资,前途还不是一片光明?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
所以,打从记事起,昊安的愿望就是继承父母的遗志,努力将仙道发扬光大,并且替他们报仇雪恨!
结果,千辛万苦治好了病,又变成百无一用的废人,如今甚至连活着都成问题,要实现梦想,恐怕只有祈祷奇迹发生了。
但是,真的会有奇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