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当官只为财,这句话很经典,水面上的那些水匪们也不至于是因为喜欢反朝廷、反官府、反帝制才去做水匪的。
还有一句话同样很经典,“开始只是为了有口饭吃,不挨饿”。所以李浦从很细微的角度说着事,他过惯了平顺安定的日子,做为一个普通人,没有操纵天地人间的能量时,他所能渴望的就是平稳顺遂。
最后他的话引起了很大的争论,但是让李浦觉得高兴的是,他们讨论的是应还是不应,而不是杀他或怎么杀他,这至少说明他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三十六路头领都知道李浦说的是事实,他们这些年看着水域上每况日下也是心头惶然,怕有一天连水面上的饭都混不下去了,一旦上了岸那还有他们好活的。
“我们不信任朝廷,这点你知道,那么你怎么说服我们信任朝廷?”这话问的是三十六路头领共同的心声。
听得这一声问,李浦不答反问道:“朝廷也很难信任你们,这点你们同样知道,但进行既然选择了信任你们,就没有留退路。水军三个月内撤空,只留寻常建制应有的水军,而水寨除了火炮必需交出外,其余不论是兵勇还是兵器都可以留下,但弩机、投石机都要停用。”
这是谈论后最终双方的底限,火炮是老爷子唯一要求的,至于弩机和投石机李浦认为这两样东西成本比火炮更便宜,而且更易取易得,比起火炮来杀伤力可没小的哪儿去。
火炮开一炮成本高,鄱阳湖的水寨现在没哪个头领还开得起,所以这也就是个摆设。当然以后有银钱了,这火炮就不是摆设了,但是穷久了什么都会算计着用的!
“火炮我们可以交出,但为什么弩机和投石机也要交出,这可不是重器。”三十六路头领一直对李浦坚持让他们停用投石机和弩机很不好接受。
这时李浦笑道:“以后你们一不劫船,二不用抵抗水军,给你们留兵器留兵通是怕你们心里没底,给你们留下的倚仗,要不也是要收编的。朱老候爷为这些没少和老爷子争取过,所以今天我才敢来这里,要不然还不得让诸位生啃了。”
其实老爷子如果知道他不是说服这些人弃水上岸,而是让他们易寨为商,肯定得大巴掌抽过来,不过这时候即然提了,他就自然相信老爷子会同意。
老爷子也是个穷惯了爱钱的人啊!
“这样吧,同意的便不作声了,不同意或还有疑问的说个话出来。但凡有一个人有半些疑问,朝廷也不会强逼强就。”李浦见这些人都不说话了,就把这句话撂了出来。
这会儿李浦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谈一桩业务,他就拿着这份态度来做这事的,好商量、好说话、好脾气,只要合约能谈成功,在这前提下什么都好办。
“老子当年杀了几个贪官,朝廷还追究不追究?”
这一声算起了个头,不少人身上都背着几条命案,越是在水寨混出头来的,哪个身上都有几条命案。
这些人也多是苦菜花儿啊,谁也不是平白无故就上水寨里来的,能做到头领这份上,谁不是心思活有点能力的,好好的在岸上就能做出人来的话,谁会想着到水面上谋出路。
“有句话,你们就当是我私人说的,要真是拿着朝廷的身份来说,就犯忌讳了。”李浦笑着说道。
这时朱牧芳看着他,不太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却见李浦忽然一拍桌说道:“杀得好,既然是贪官恶徒,留他祸害世间不如杀了干净。我且是没碰上,要是碰上了,那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李浦其人,身上也是有些个匪气在的,这时一拍桌两句话说得整个堂内作响,水寨的三十六路头领们反而看他顺眼了。
水寨的头领们各自接了话回去,这时陆长河看着李浦语重心长的说:“我要是你,趁天还没黑,赶快回鄱阳县的河道衙门去,劝你一句,莫走水路回抚州。”
其实陆长河对李浦的提议是真的动了心思,所以才这么关照了一句,而李浦却是嘿嘿一笑说:“陆大当家,我既然敢来,就有敢来的倚仗,手里头半点儿货没有,怎么敢闯这三十六路鄱阳湖水寨。”
劝是怀柔,动么……人不动我自然不动,要有人动了,那就正是那给他递枕头的。
他不天真,但很愿意把事往简单了办,偏偏这天下就没有人愿意简简单单地活着,都想往复杂了过,过坎坷里挣扎,似乎这样才叫活着似的。
“你到底手里捏着什么,才把三十六路水寨当成你家后花园一样闲庭信步?”从一开始陆长河就知道,手里没点儿货的人,不会像李浦一样笃定从容。只不过他还是多拿李浦当成一个办事不怎么牢靠的小年青来对待,毕竟李浦实在太年轻了,笑起来也很漂亮。
在陆长河眼里,李浦就是一个不笑时还有三分稳重,一笑起来时漂亮得跟个大姑娘一样的年青人,或者还有些能力,但这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的事,很多人都没做成,而他一个人就想办到!
这时这个笑得很漂亮的年轻人正在笑,很灿烂,也很亲切,他笑着看向陆长河说道:“我爱好和平,愿意用平和的方式来做所有的事情,但是有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深刻。爱好和平,并不代表畏惧战争,爱好和平是因为尊重生命,尊重每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利。如果有人阻挠我去爱好和平,我并不介意用粗暴一些的方式来做事,其实粗暴一些反而是我比较擅长的。”
深深地看了李浦一眼,朱牧芳向后退了两步,似乎是想从上到下重新把李浦打量一番似的:“你很复杂!”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也不是第一回这么说,我只是在想,通往和平的路上最好是一路鲜花,但如果不能,我也并不介意鲜血和白骨。”李浦这时还是在笑,只是笑得不免有些渗人。
看着李浦的笑,朱牧芳却发觉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只是我并不明白,你对官场权利似乎并不怎么热衷,为什么要营营汲汲地来立这大功劳?”
“今年春夏洪水百年不曾一遇,河道决堤共计损失粮食作物百万,毁房屋近万,死伤十余万。这损失据说要很多年才能补得回来,我从沧洲过时,有人跪在我面前上万民书,请放官仓。我问何兴为什么不放,何兴答没粮,何兴虽贪腐但知道有些事老爷子非常憎恶,所以米粮并不曾克扣贪墨。”李浦说到一半,看了眼朱牧芳和陆长河,见这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他要说什么。
但是他没有停下不说的意思,继续道:“我便问他,江西年年告丰,为什么不去协商调运,急事急办并不需要经过朝廷。何兴答,江西有匪不是不敢去,而是老爷子念旧,立朝初年就定下了不许杀不许剿的旨意,所以才有数万水军常驻江西外围经年,江西却依旧水匪横行。”
“但是我很失望,横行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你们横行并没有得利,我以为三十六路水寨天下闻名,那么水寨里就应该是一群立身高眼界宽的人,却没料到你们年年固守鄱阳湖水系,把当年物庶天下的江西固守成了一潭死水。老爷子讲情面,但是早已经起念,尤其是今年河道决堤之后,老爷子这念头就更足了,难道大当家没有察觉水军近来在江西省部外活动得越来越频繁了吗?”李浦一直没有回答他手里有什么倚仗,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
摇了摇手里的大蒲扇,陆长河颇有些忧虑,但仍旧反问了一句:“所以,你的倚仗就是那数万水军?”
他没想到的是,李浦很坚定地摇头说:“不是,其实我最大的倚仗应该是利益,但是你们似乎不太讲究这个,我忘了你们其实不是商人。但就算这样,水军依然不是我所倚仗的,我唯一倚仗的就是自身。”
对于李浦强大的自信,陆长河继续扇着大蒲扇表示着他的忧虑:“你并没有说服他们,他们虽然应着走了,但回过头来就能派人把你葬送在这鄱阳湖里。”
这话又让李浦笑了,他凑到陆长河边上蹭了点儿凉风,虽然他并不是那么热:“这世上,能葬送我的人,真的已经没几个了……”
不动声色地摇着,陆长河对于凑过来的李浦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太自信的人,往往很容易丧生在这样的自信里,你很危险。”
“因为这世上的人可以相信的并不太多,所以我只好选择相信自己了!”对于李浦来说,眼前的事儿,并不容易,但也没难到需要耗尽心力的地步,所以他的手法很糙,糙得一点也不煽情,一点也不大义凛然。
就像他说的,他只想用平实的些的方式来办事,平实并不代表没准备,不打无把握之战,不管是有销烟的还是没有销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