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大轿车的后座。车一开，前边每个委员递给我一个晃动的后脑勺。头发自得纯净的，花白兼秃的，每个后脑勺都像一本沧桑的历史书。
来到这里开政协会，大家都是笑笑的委员。开会之前或许都在苦苦地打仗——我是说，都在忙。昨天在西郊宾馆住下，我对同屋的叶文玲说，最近太缺觉，今晚要补补觉。文玲笑：你每次来都说今晚要补补觉。可不是，会前想到要开十来天会，就想多做些事。委员们互相说不要太累了。不过我知道，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是“口是心非”的——回去照样打仗，不会因为互相的劝慰就不要太累了。
昨晚终于能在午夜前就躺下，文玲关着一个灯。我连翻身也翻不动，管他是横着还是竖着还是仰着还是趴着躺倒，就想再也不动地挺到天亮。其实文玲远比我累，刚用三个月杀出一部长篇小说《秋瑾》。但她不喊累，还要帮我整被，还要看书。看到一张北京政协委员漫画家李滨声装扮武生的照片，喊这么美，说她一直喜欢武生，因为武生一脸正气主持正义。说她从小就想嫁武生。
我在轿车里看着《秋瑾》作者叶文玲，头发短短说话冲冲的，还真有武生的气质，尽管略胖一二。再看一车伟大而沧桑的后脑勺在车里颠簸着，好像在向我述说他们的颠簸人牛，又好像在为五千年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作见证。
五千年文明的见证之一，是丁聪委员小丁。有人间他怎么永远不老，是不是吃了青春宝？小丁说：“不，我是吃了娃哈哈。”下车与小丁一起走进人民大会堂，有人招呼他一起找个座儿歇会儿。小丁笔挺着身子说不用，说从来到人民大会堂开政协会都没在大厅里坐过。小丁年方八十一，没有白发，只有童颜。我想，人生历程艰难后的最美丽的境界是童真。是用儿童的充满好奇和想像的眼睛看世界。
人民大会堂大厅这么多的座椅，小丁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坐，更不会去想办法找座。来了，站会儿，就进会场了。而且总是高兴着，孩童般的咧开大嘴笑着——当然，孩子只能站着看大人坐着说事儿。
忽然想到，如果用文字给小丁文玲们一人一幅速写，再拼接起来，就是一幅委员群贤图。
群贤们在人民大会堂静静地坐好了。李瑞环主席在台上宣布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符合法定人数。
政协八届五次会议开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