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夫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他勉强动了动,觉察到身上四处都被包扎了起来。堂堂御前带刀侍卫,如今居然伤成这副模样,他自嘲地笑了笑。
“别乱动!你伤得可不轻。”苏亦夫抬起头,见林雨薇正望着他,秀眉微蹙:“把这药喝了。”
“这是哪里?”苏亦夫猛地坐起来,却牵动伤口,顿时疼得他呲牙裂嘴。
“快躺下!”林雨薇连忙按住他,“你放心,已经出关了,你的人就在外面。”
苏亦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多谢夫人相救。”
“我也要多谢你才是,两不相欠。”林雨薇淡淡一笑。苏亦夫忽然想起,上路这么多日子,这是林雨薇第一次对他笑。
“夫人可否告知,那两名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林雨薇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摇了摇头:“我也正想问大人同样的问题。”
“如此……既然夫人平安无恙,那我们就启程赶赴上京吧。”苏亦夫说着又要坐起来。
“你的身子如何吃得消?这次你必须听我的。”林雨薇又一次把他按住。
苏亦夫笑了笑:“多谢夫人美意,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瞒夫人,其实是皇上的病已经不容耽误了。”
“他真的病得如此之重?”林雨薇有些难以置信,前月里分明还听说完颜阿骨打四处征战,辽军已经节节败退,实在没半点像个病重之人。
苏亦夫却不置可否地笑笑:“最严重的不是病,而是宫中人的野心。夫人冰雪聪明,不会不懂在下的意思。”
林雨薇心中一凛,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忠于完颜阿骨打?”
“在下明白夫人的意思。”苏亦夫自嘲地摇摇头,身子倚在枕上。他从来不屑于对别人说起,可是面对林雨薇,他却有一种不想对她隐瞒任何事的冲动。他当然不知道,对林雨薇有这种感觉的并非只有他一人。“苏亦夫身上流着的是汉人的血……可正是咱们汉人的英明圣主,宠幸奸佞,将直言进谏者发配边疆。”
“苏大人……”林雨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苏亦夫自顾自说着,似乎并不是在说给谁听。“我的妻子不堪蔡京之子的威逼,在我被发配后悬梁自缢……还有她腹中未出世的骨肉……”他的眼神呆呆的,脸上也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恰恰是这样,越发让林雨薇无法承受。
“是皇上命人潜入汴京,替我迎取她的遗骨北上。”
“苏大人,对不起。”这一声对不起,不仅仅是因为让他想起了往事,也因为她曾经和所有人一样,以为苏亦夫贪图的是荣华富贵。原来这就是她眼中的走狗苏亦夫。
“在下为了请夫人来,对夫人多有冒犯,却承蒙夫人不计前嫌救我性命,该说对不起的是在下才是。”他坦诚的目光望向林雨薇:“世人都道苏某贪图富贵背弃家国,呵,”他淡淡一笑,“即便背上骂名那又怎样?苏亦夫只求问心无愧,不要欠了别人的恩德。更何况……”他的眼神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惨淡:“那个值得我在意她眼光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林雨薇站起来,转过了身。“要是普天下的男子都能像你这般,这世上又何来这许多的无奈。”
苏亦夫脸现疑惑,沉吟片刻却没有相问。“夫人此言差矣,夫人不能以同一个模子来要求旁人,在下愚见,若真只有一个人的错,却也不能成什么无奈。”
林雨薇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耶律宁的话。在她以为自己性命休矣的时候,她脑子里唯独牵挂着一个人。果真如他所说,若真的到了阴阳相隔的时候,只怕一切为时已晚。
“苏大人,”林雨薇蓦地转过了身来,双目闪动着神采:“我与大人作笔交易,我治愈皇上疾病,大人是否能保我平安离去?”
苏亦夫神色郑重地点头:“在下定然竭尽所能。”
“好。”林雨薇快步走到他面前:“你听我的话休养一天,明日一早我们弃了马车,改乘轻骑,快马加鞭直抵上京。”
苏亦夫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为何突然这样急切要到上京?还是——她是急切着想要离开上京?
那金国女真族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自太祖败辽兵,招渤海,乃建号大金。大金建会宁府为上京,史载上京“初无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寨”,而后升皇帝寨为会宁府。
林雨薇眼中的上京,却与她想象的大不相同。苏亦夫笑道:“夫人是否觉得这上京之景有些出乎意料?大金建制,步大辽后尘,深受汉人辅冀,影响甚深。如今夫人所见之上京,其实于汉人建制多有仿效。”
此时十月天气,上京早已入冬,天气甚是寒冷。他们穿过大半上京城,直抵城北,方为大金皇宫。大金仍在建国之初,皇宫称不上金碧辉煌,但在这整个上京之中却也颇有些威严伫立之势。
苏亦夫的消息早已送到,完颜阿骨打派出迎接的人已经等候在宫门外。林雨薇被以外国使节贵客之礼迎入,车舆豪华,车旁的侍女手捧香盂,垂首恭候。
林雨薇蓦地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侍女扶着她的手请她上车,林雨薇回过头来望了苏亦夫一眼。
“夫人请上车,一路车马劳顿,先请夫人到宫中歇息。”苏亦夫笑得很是温和。
“不必了,我并没觉得劳乏,既然事情紧急,就请苏大人即刻带我去见皇上。”
苏亦夫掩不住脸上吃惊的表情,脱口道:“夫人……”但他忽然一转念,道:“那就有劳夫人了。”他朝来迎接的属官吩咐了几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完颜阿骨打寝宫而去。
林雨薇辅一踏入寝宫,远远便见大殿正中龙椅上端坐一人。这人锦袍貂裘,一眼望去气宇轩昂。苏亦夫上前叩拜:“微臣参见皇上,妙手医仙林夫人已经请到了。”
不待他说完话,完颜阿骨打已经起身走下来。只见他身高八尺有余,剑眉大眼,一张脸轮廓分明线条刚直,满脸英气。
“林夫人一路车马劳顿了,朕心中甚是感激。”
林雨薇两手扣于腰间身侧,只是微微一屈膝:“妾身见过皇上。”面见君主,她这礼节无论于大宋还是大金法度都是大大的不符,苏亦夫暗暗有些着急,可完颜阿骨打却似乎全然不在意。
“皇上身染恶疾,拖延数月之久,其间更南征北战,劳身伤神。如今疾入肺腑,阳气劳失,是以连日困顿乏力,气喘神虚。”她每说一句话,完颜阿骨打的脸色就变了一分,她却视而不见。
“依夫人看,朕这病可否痊愈?”完颜阿骨打的语气已是十分敬畏。
林雨薇略一颔首:“皇上今日请进食些清淡粥食,明日一早,妾身为皇上施针调治。”她不卑不亢,眼睛却始终没有抬起来看着他。
“夫人不用切脉,不用问征?”完颜阿骨打没想到她就这样而已。
林雨薇嘴角扬起淡淡的一笑:“寻常庸医所为。”
完颜阿骨打神色便是一呆,转头望向苏亦夫。“皇上,林夫人医术如神,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苏亦夫没有片刻犹豫。
“好,那就请夫人先到行在休息。”完颜阿骨打的声音有些难得的兴奋,他从林雨薇和苏亦夫的脸上看到了希望。
“妾身告退。”林雨薇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退下。
完颜阿骨打望着这个女子的背影,忽然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好奇感。“亦夫,这几日千万要好生保护她。”
“微臣领命。皇上,”苏亦夫凑近了他,压低声音:“皇上要多加小心,微臣护送林夫人北上,一路却遇到诸多阻挠,更在榆关外遭到上阳九骏的伏击。”
“上阳九骏?”完颜阿骨打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人,眼神中的诧异转瞬即逝。“你们没事吧?”他明知此刻苏亦夫和林雨薇都好端端的,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苏亦夫垂首一笑:“微臣身受重伤,幸得林夫人相救,捡回一条命来。”
“如你所说,这位妙手医仙真的医术如神?”
“非但医术如神,而且心地善良。”苏亦夫抬起头,正迎上了完颜阿骨打眼光中的神采。“此次必定能治愈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