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禧早早回了帐蓬,赐婚班第的事情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早已经把德妃娘娘交代的照顾漪冬的事情忘记。
她摒退了伺候的宫婢,自个儿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帘边,一如既往,心如止水,纵然心内波涛已经掀开巨浪,面上依然心如止水。入宫多年,平淡和沉静已经成为了生存的习惯,她本以为她会一直平淡着无声无息地看着他,慢慢死去,没想到得不到的东西,以后连远远地看也看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欢声笑语才渐渐停止,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她的帐蓬前走过,她的眉一抖,伸手抓住了布帘,拉开一道缝隙,声音疾而促,短而低,唤道:“大哥哥!”
胤褆的脚步一滞,眼睛垂了垂,退了回去,看到纯禧,脸上的笑不再自然,淡淡地叫了声:“纯禧妹妹。”
纯禧强笑,声音如以往轻柔和缓,“皇上要把我指给科尔沁的台吉班第。”
胤褆的眼睛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她忍不住,微蹙了眉,语气中埋着浅浅的怨意。
胤褆迟疑了一下,看着她道:“你是堂堂大公主,嫁给区区台吉,确实委屈了,可这是皇阿玛做的决定。听说那个班第生得一表人才又精通汉文喜欢汉文化,这是难得的,我想他一定是个感情细腻之人,也许他真的适合你。”
纯禧抓着帘布的手猛然一紧,牙齿咯的发响,半晌,放下了帘布,声音从帘布后轻淡地飘出来,“没事了,大哥哥你早些安置了吧。”
胤褆在帘外阖了眼,久久伫立,才慢慢离去。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漪冬抱着双肩,奇怪阿玛怎么也不来看看她,她不知道八阿哥被安排在了哪个帐蓬,更不知道纯禧在哪个帐蓬,如果一直没有人来叫她,恐怕她要在这里挨冻一夜。
这时,她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避开火把照亮的地方往这边走来,是大阿哥,他走的很慢,走走停停,隔着老远,漪冬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苦闷。
漪冬有些奇怪,他又为何事苦闷?今日虽然他获猎不是最多却也受到了康熙的夸奖。
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只有求救于他了。
漪冬慢慢站起来跑了过去。
“大阿哥。”远远地,她就轻喊了一声。
胤褆一怔,待认出是她,不禁一怔,敛去脸上的苦闷,淡淡道:“冬格格,你真的和八弟来了?你怎么一个人?八弟呢?”
一阵夜风吹过,漪冬搂了搂双臂,在他身前停下,嘟了嘟嘴道:“我们两个跑散了,我回来他就不在了。”
胤褆沉了口气,解下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怔,眼睫闪了好几下,抿唇笑着,“谢谢大阿哥。”
他报以淡笑,侧头审视着她,沉吟着问道:“冬格格,你说,我爱你吗?”
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漪冬的脸一红,闷闷道:“那是你的事,只有你知道,怎么会反过来问我?”
胤褆问出口后就自知这问题问的鲁莽,有些后悔,没想到漪冬表现的这么淡然,他心中的苦闷反正也无处倒,索性对她讲。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对你的是不是爱。圣人说真正的爱是无欲无求的,我做不到,可是我知道,我对福晋的,不是爱。”
漪冬看着他,英俊的脸上尽是迷茫,她不禁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对福晋的不是爱。”
他笑了笑,尽是苦涩,“这婚事是表舅和额娘先商量好的,然后报给皇阿玛,皇阿玛应允后他们就开始张罗,自始至终没有人在乎过我的想法。”
“你是抗拒惠妃娘娘和我阿玛的独断才排斥福晋的?”
“不,我清楚,我不喜欢她,因为她,太像我。”
漪冬不解,投去询问的目光。
他沉吟了一下,慢慢道:“循规蹈矩,察颜观色,患得患失,小心翼翼,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无法和另外一个这样的人快乐地生活。”说罢,他兀自笑笑,“或许我这些话你现在还不能理解。”
漪冬理解他这种感受,在宫里长大的人很多都会被自己所编织的牢笼所困,胤褆现在陷入了牢笼中,他渴望的是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能给他枯燥的生活带来新鲜的血液,而不是一个像足了自己的影子。
但,生在帝王家,这种事情无可避免。
历史上,生在帝王家还要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寥寥无几,漪冬想到一个,是几百年后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后代清光绪皇帝,他的背后后站着一个比惠妃和明珠更要强势的“大家长”慈禧太后,他的的下场是自由、爱情甚至生命全部牺牲。
漪冬暗自叹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有强作出天真的笑,提议道:“你其实也算幸运,投胎成了一个男人,还有机会娶一个你爱的人啊。”
他轻笑,带着自嘲,似是自语:“额娘和表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拉拢人心的机会。且,我想留的人跟我是同样的命运。”
漪冬的眉一抖,脱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脸上现出挣扎,最终还是选择不说,淡淡一笑,拉了漪冬的胳膊道:“我带你去纯禧妹妹那儿安置吧。”
漪冬点了点跟着他去了。
彩云端了热水正要进去,看到胤褆和漪冬不禁一怔,脸上的异样一闪而过,恭恭敬敬弯了弯身,“大阿哥,冬格格,你们?”
胤褆将漪冬往前推了推道:“我来送冬格格的,带她进去休息吧。”
帐蓬里纯禧听到了他的声音,一颗心不禁揪紧,本欲起身到外头看看,想了想还是没去,直到彩云把漪冬领了进来,她才装作刚刚起身的样子迎了上去。
“漪冬妹妹,对不起,我一时把德妃娘娘的交代给忘了,你一定在外面很久,我真是该罚。”她纯粹是强颜欢笑,亲昵地拉起漪冬的手,胤褆的外衣赫然入目,她一怔,眼睛闪了几下,松开漪冬的手兀自坐到了榻上,摆手吩咐道:“彩云,先伺候冬格格梳洗,不用管我。”
漪冬一愣,发现彩云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异样,她伸出胳膊看了看自己身上胤褆的外袍,眼睛眨巴了几下,一时大悟,难道大阿哥想留的人就是纯禧?难道他们两个互生了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