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逸殿窗户大开,外面的风穿堂而入,将胤礽面前的书封面吹开了,他用手挡了回去,那只手就放在了书封面上按着,继续背诵道:“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对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
书桌前,白发长须的汤斌一手拿着书卷,微阖双目,一副怡然自得享受的模样,来回踱步。
漪冬和山杏藏在廊侧,看了他们好久了,漪冬按了按有些酸的脖子,小声问山杏:“太子怎么总是背这几句啊?要什么时候才完?”
山杏正听得入神,乍一被漪冬打断还有些闷闷不乐,回道:“太子殿下读书数遍就能背诵不漏,但他还是按着皇上的要求,每篇背足一百二十遍方罢。嗯……应该快完了吧。”
漪冬的身子一软,靠着廊柱滑了下去,无力道:“这也太多了吧?”
山杏不然,“格格,您静下心来听吧,您看汤先生都被殿下的读书声给迷住了。”
漪冬嘟了嘟嘴,她承认胤礽读书时谦冲温和,而且这么久了一直是目不傍视,身不斜倚,脸上始终带着神采,声调抑扬顿挫,听着很是让人受益。但她对他所背诵的内容不感兴趣,再听下去恐怕都要打瞌睡了。
这时,读书声终于停止了,漪冬扭过头去,只见汤斌轻拍双手,赞道:“殿下背足篇数才止,此等精神令老夫佩服。”
胤礽微微一笑,其实他自小就在皇阿玛的督促下养成了这种习惯,对于汤斌的夸奖觉得受之有愧,便没接着往下说,只是问道:“汤先生,您觉得什么才是天下至诚?”
汤斌捋了捋胡须,思量着道:“从某种意义上讲,至诚就是至公。只有至公才能至诚,也只有至诚才能至公。大公容不得私,大公无私,这样才能‘经纶天下之大经’!如果身为帝王不能大公无私,岂不是寒了芸芸众生的心?所以殿下只要仔细掂量至诚的份量,理清至诚与至公的关系,方可。”
胤礽表示赞同,点了点头道:“这个学生能做到。”
汤斌看出他有自己的见解,便笑问:“殿下若有独解,臣洗耳恭听。”
胤礽笑了笑,“也不是什么独解,只是脑中灵光一现。学生记得周敦颐先生在《通书》中借用《易经》乾卦,说到‘大哉乾元,万物资如,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者至善也’。诚是万物的本源,源之于回归,乃是至善至纯。学生认为,只有这种最初始,最本源的力量,才能经天下之大经。”
汤斌听罢,捋须品味起来。
胤礽双目切切望着他,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同。
而外面,漪冬也因思考而眨巴起眼睛,她觉得胤礽说的对,纯和真才是至诚,脱离了纯真,说的再冠冕堂皇也与诚大相径庭了。
终于,汤斌手一拍,连声道:“好好好,殿下一语令臣醍醐顿开。”说罢,汤斌往桌前走了几步,正对着胤礽,深深鞠躬下去,叹息道:“臣惭愧,殿下才华横溢,而臣学问浅陋,不敢再为殿下的导师!”
胤礽见状不禁一怔,汤斌也真是的,每每他提出一点自己的见解,汤斌就会惶恐,以学问浅陋为由辞官,那以后他岂不是不能独立思考了?
殿外的漪冬见状也忍不住掩嘴笑了,转头对山杏道:“这个老头儿真是太好笑了,俗话说一千个人的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学问的理解自然也是因人而异,太子不过是跟他持的见解略异,他就这样。”
山杏呶呶嘴道:“格格,这个不奇怪,前边儿张英和李光地都辞过导师,汤先生已经自请辞师好几回了,只是皇上不答应,因为除了他,皇上再也找不着合适的老师了。”
漪冬蹙眉,不解道:“怎么回事?他们不想教太子?”
山杏轻笑,带着些得意道:“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没有自信。因为咱们的皇太子简直是太聪明了,皇上的那些博学大儒们在殿下面前都惭愧不已,生怕被殿下考倒,都不敢来教了。”
漪冬的眉一挑,转头往窗边望了过去,胤礽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扶汤斌起来,汤斌一脸受宠若惊,弄得胤礽有些窘迫了,他将汤斌扶到了上位,笑着说了几句什么,汤斌脸上的神情才稍显自然。漪冬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自光洁的额头至柔软的颈项,一路下来,线条流畅而完美,原来历史上的皇太子胤礽这么优秀,这么出色。
这时,胤礽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转头望了过来,漪冬一怔,本想逃开,可是当双眼遇上他的目光便仿佛中了魔法一般,再也无法移开。
山杏在后面大叫不妙,漪冬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们又没做坏事,不怕。”
胤礽喊小荣子给汤斌奉了茶,又向小荣子耳语了什么,小荣子往外一看,踮儿踮儿地跑到了廊下。
漪冬已经站了起来,看到小荣子过来,便装着自若道:“太子让你找我的?”
小荣子喊了声吉祥,笑嘻嘻道:“主子瞧见格格在这儿了,让奴才来问问格格有什么事。”
漪冬往窗内看了一眼,胤礽已经坐回书桌旁,认真书字,她便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我想在园子里种些桃花,但是园子里都被竹菊那些花儿占满了,我想把竹子砍掉一些腾出地儿来种我喜欢的花,你去问问太子殿下准不准。”
小荣子一听,眉头蹙了起来,“格格,还是别回话了。依着奴才说,主子肯定不准,那些东西都是皇上命人种下的。”
漪冬强调道:“无逸殿这么大,前面是太子的,后面是我的,我只动我的地盘不行吗?”
小荣子只得点了点头回去复命了。
山杏立即道:“格格,咱们真不该来问,奴婢也觉得肯定不准。”
漪冬没有说话,只看着窗内的胤礽,此时小荣子已经跑到了他跟前,一脸愁眉回话,胤礽听罢眉头也蹙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到廊下漪冬的身影,他迟疑了一下,朝小荣子说了什么,小荣子的眼珠连着转好几圈,最后才跑回来覆话。
“格格,主子说……”
“准了吗?”山杏忍不住了急问着。
小荣子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语气道:“回格格,主子竟然准了。还说,您住进了无逸殿也是我们的主子,想做什么事情不必去请示他,自个儿看着办就行了。”
漪冬的脸上不禁绽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