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做这个梦了。
他记不起梦里的情景，但他记得自己无数次地做过这个梦。
梦里他一丝不挂，昏昏沉沉地飘浮在淡蓝色的液体里，可以呼吸，但没法开口说话。四周非常明亮，光线穿过粘稠的液体，在视网膜上投射出一些波纹状的阴影，缓缓地起伏，他微微侧过头，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管子扎在自己手臂的苍白皮肤里，但还好，并不痛。他又试着动了动手指头，这花了很大的力气，不过他随即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还算正常，便安心了许多，开始留意起周围的情景来。
正如大多数梦境里的东西一样，所看到的一切都显得虚无缥缈，过了好一会他才从淡蓝的背景里分辨出几个模糊的白色人影，隔着液体看上去，人影的轮廓有些奇怪，而且随着移动不断变化，慢慢幻化成了一张熟悉的女人的脸。
一张左边眼角有颗粉红小痣的脸。
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丝波动，但看向他的眼神传递出复杂的感情，有关怀、有怨恨、有怜悯、有疑惑……更多的则是深沉的悲伤。他也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充满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唇突然微微地动了。没有任何声音，但他可以读出她的唇。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叫做潘古。”
然后她转过头，光亮如缎的漆黑长发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离开了他的视野。脑海里好不容易将要凝聚起来的记忆随之碎裂开来，生出一股可怕的烦躁感，他一下急了，想去追寻这个女子，找回刚才那种宁静的感觉。他张口欲喊，却发现整个下颌被器械固定住了，他挣扎着想要冲出这该死的淡蓝色液体，但无法把身躯移动一丝一毫。
“脑压逼近临界值，注射1/3剂量5号镇定剂，启动第三类程序”一个冷冽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许多微小的气泡在眼前升起，他的心脏猛烈地撞击胸腔，把血液急速地抽上大脑，淡蓝色的视野开始变得赤红。
“啊啊——————”
潘古喊叫着坐起，背脊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扯痛。他发现自己躺在阴暗的牛皮帐篷里，旁边燃着一堆柴火，烘得身体暖洋洋的，胸背和腿上的伤口被用各色布带包扎得紧紧的。
韩飞正在一口汤锅边捣鼓着些什么，回头看见潘古醒来，微笑道：“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大概7、8个小时，我还生怕你醒不过来了。”
“那帮家伙呢？”
“王安一死，他们就都吓跑了，幸好这样，不然我现在这样子还真打不过那么多人。”韩飞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吓人，言谈间还伴着轻微的咳嗽。潘古想起他也是大病初愈，能及时出现并救下自己已经很让人感到意外。
救命之恩难以言谢，潘古叹道：“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会是你杀了王安。”
“李老贵家的事情我听费楚说过，现在他已经变成一只吃人的野兽了，不杀他我们每个人都有危险。再说我跟王安本来就不是一路。”
“不是一路？你们不都是……？”
韩飞笑而不答，端过一碗热腾腾的汤水，潘古一惊，想到费楚家那碗人肉汤，接过一看，却是一碗米粥。
“喝了吧，你流了很多血。”韩飞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道：“刚才是不是做了恶梦？我看你睡着时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还在喊些什么，但我听不明白。”
“恩，好像是做了很古怪的梦，不过现在记不得了。”潘古喝了一口粥，大米的香味和着热汤流进喉管，直暖到心里。
韩飞黑亮的小眼睛眨了眨，缓缓道：“我也经常会做怪梦，据我所知，每个‘参与者’都有这种情况。”
“每个‘参与者’……”潘古惊道：“你果然也是‘参与者’！”
“是的，跟你一样，不过王安不是，他只是这个时间场景里的一个‘普通人’——对了，张震鸣跟你解释过时间场景和‘普通人’这两个概念吧？”
“解释过，你是张震鸣的人？”潘古反问。
“可以这么说。”
“进山前从那个骑兵伍长手里要回我，就是为了把我带回张震鸣那里？”
“这倒不是，不，应该说是不完全因为这个。”韩飞想了想，道：“没错，是张震鸣吩咐我一直监视你，他最开始曾认为你可能是罗延天派来潜伏的人，但那天你被朴具秀和钱鸿带走以后，张震鸣交给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罗延天？”
“是另外一个‘参与者’团队的首领，与我们这个团队基本上可以算是对立的。”
帐里的柴火堆烧得“啪”地一声炸响，潘古心里也不啻于炸响了一声惊雷。这另外一个“参与者”团队的情况，那晚张震鸣可是一点口风也没漏，潘古本以为这个所谓“幻境世界”是“参与者”集体挣扎求存的世界，没料到竟还存在“参与者”之间对立竞争的局面。再想到“参与者”在这个世界里的“任务”，两者之间应该有所关联，便道：
“这样说来两个团队的任务不一样吧。”
“目前来看不一样，准确地说，是加入各个阵营的‘参与者’所获得的任务不一样。比如在这个时间场景里，分为曹操、刘备、百姓三大阵营，我们这个团队加入了刘备阵营，而罗延天团队加入了曹操阵营，至于新人，只能默认在百姓阵营里，当然曹刘两边都有百姓，也都有新人混杂在里面。”
“既然两个先行者团队会加入不同的阵营，又如何派人潜伏进对方的阵营？”
“我是在上一个时间场景里加入的张震鸣那个团队，了解不多，不过大概知道选择阵营时是由各个‘参与者’自主决定，与团队无关。在我看来，团队只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性质的松散组织——一群‘参与者’集合在一起共同完成任务，然后获得奖励。”韩飞侃侃而谈，眼里看不出一丝虚假，倒似对潘古有了十分的信任。
“奖励？”
韩飞奇怪地看了潘古一眼，摇摇头叹气道：“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奖励是一种被称作‘因果结’的东西，可以在时间场景开始前用来兑换一些，呃，一些能让你更容易活下去的东西，比如说在阵营里的地位和一些技能。我只知道新人完成任务可以得到七个因果结，呃，好像也有其它得到因果结的办法。我进入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刘备军普通士卒，就是用两个因果结换来的。”
罗延天、阵营、团队、任务、因果结，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头脑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新的信息，潘古扶着额头沉思，手里喝了一口的粥凉透了也没发觉。韩飞接过碗，把冷粥倒回锅里，盛了一碗热的递给潘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