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就随我四处走走,既已出来,就看看民情。”胤禛站起来,整理了一下长袍下摆,就预备走人。胤祥也没有办法,只好唤来小二结账,随他一起出去了。
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胤禛往里瞥了一眼,微微顿住了脚步。暗红的六格窗前,精致的镂空雕花,阳光零零散散的照进来,橘红色的夕阳正停留在那托腮沉思的女孩子脸上。
一片一片的光圈,让她年轻白皙的脸显露出一种花香弥漫的感觉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细心,视力也出奇的好,竟然清晰的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红色的光网下,透着年轻而神秘的美好。
看见他的反应,胤祥满意而轻松的舒口气,笑了笑,故意用力咳了一声。胤禛回过神,微微蹙了蹙眉,脸色暗沉,迈步预备走人。可是,胤祥有心的要提醒的那人,也已回过神来。
“咦?十三爷?”苏子墨回头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不由得笑了,站起来迎出来,满脸惊喜:“好久没见十三爷了。”胤祥挑挑眉毛,自从上次送她回家以后,这丫头胆子就越发大了,不再叫他王爷也就算了,这一回连行礼也给他省了。不过,他扭头看看他四哥逐渐冷下来的脸,笑意愈发深了。
“小丫头,这可是有外人在呢,你连最基本的礼节也不知道了,爷怎么说也算是你的主子了,奴才见了主子就是你这样?”胤祥满脸戏谑的问她,展开折扇,好不风liu倜傥。
苏子墨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咬着牙。奴才,她怎么忘了,自己还是人家的奴才的,不仅如此,他们一家子也都是人家的奴才。在这个时空,又岂止是孤身孑影那么简单,她甚至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地位与权利。极其苦涩的笑笑,苏子墨俯身行标准的满人礼。
“怎么了?”胤祥原本是想刺激这丫头来点什么异乎常人的表现,好吸引他这个四哥的,想不到,她倒是一反往日的嚣张胆大,竟果真行礼。
“是奴婢越距了,还请王爷恕罪。”苏子墨恭敬却冷淡的回话,低着头也不看他。
“你又受什么刺激,耍什么性子?”眼看着他四哥已经露出也不过如此的冷笑与嘲讽,胤祥也是一阵气恼,关键时刻,这个死丫头竟然给他摆一道,让他颜面何存?
“岂敢?”苏子墨站直身体,终于抬头,眼睛里一片冷然,“奴婢就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在王爷面前耍性子,王爷这话叫奴婢惶恐。”
“哼,你也会惶恐!”胤祥冷笑,“你若果真惶恐,也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怎么说话是奴婢的权利,王爷气不过大可以惩戒奴婢,您是王爷,我是奴才,自然不敢说什么的。”苏子墨说话越来越冲,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苏子墨!”胤祥脾气再好,也搁不住一个小丫头如此挑衅,当下便怒喝一声,冷冷道:“你果真以为本王不会拿你怎么样?”他愤怒的转身背对她,颇具威势道:“就凭你这些话,本王就是杀了你,清梵也是没有话可说的。”
“奴婢不敢高看自己,只是不想活得如此憋屈!”苏子墨面红耳赤,痛苦的晃晃越来越沉的脑袋,赌气的回答他。
“大胆!”胤祥回身,怒声呵斥,心道,这丫头是给萧清梵给宠坏了,今日必得狠狠教训她一番,才能在四哥面前挽回面子。
可是刚转身,便被胤禛伸手拦住,他疑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四哥,只见他忽然嘴角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随即淡淡道:“她喝醉了。”
胤祥一愣,再仔细打量惹人生气的丫头,才发现她果真满身酒气,而且面色潮红,眼睛迷迷蒙蒙的半眯着,一看便知是喝多了。“好丫头,我说今儿怎么这么倔呢,原来是贪酒了,你喝了多少?”胤祥好笑的看着她一个劲儿的在那儿晃脑袋,半是恍然半是调侃的问。
“回王爷……奴婢喝了……三杯。”苏子墨只觉得头越来越重,身体飘飘忽忽的,脚底下跟踩蹦蹦床似的,软软的站不稳。
“三杯你就喝成这样?”胤祥骇笑,扭头看看屋里桌子上的小杯子,不由得摇头,“酒量这么小,还真是把我满人的脸面丢尽了。”
“要……要你管!”她伸手想要扶个什么东西,以避免自己接下来会撑不住倒下,她才不要在这个自以为是的王爷面前丢脸。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可以扶的东西,急的乱抓一起,好容易抓到个软软的物体,便立刻双手齐上阵紧紧抱住,用力摇摇脑袋,低声嘟囔:“头好晕,怎么回事……”
遮发的帽子被她甩掉,浓密漆黑的发衬出那张小脸原本的娇美来。胤祥知道她快撑不住了,却非但不往她身边去扶她,反而往后退了两步,调笑道:“你自己是大夫,头晕问谁呢?”
那苏子墨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胤禛的胳膊,她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孟浪,只是苦恼的摇摇晃晃,为什么身体越来越没力气,只想睡下去。
终究,一直看好戏的胤祥,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和一声闷哼哼的喊痛声,小丫头一头歪下去,而他那个一项冷漠无情的四哥,竟然很好脾气的伸手将她接入怀里。满意的点点头,胤祥笑笑道:“四哥,我敢说今天换个人,她现在一定是摔在地上。”
蹙眉抱着怀里娇软的身体,胤禛丢开也不是,继续抱着却觉得很不妥,也是真的不符合他平日的习性。不由得抬头瞪一眼幸灾乐祸的胤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还敢胡说。”
“四哥,你承认吧,这丫头就是很吸引你。”对于兄长以及九五之尊的训斥,胤祥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开怀的笑出声,轻松而愉悦的说:“第一次见面,你对她就跟对别人不同。”说完他竟然很恶劣的甩着扇子走人了,下楼的时候还不忘戏谑的补充:“她可是青洛一母同胞的妹妹,简介也算是清梵的宝贝了,您可别随手丢给那起子毛手毛脚的下人。”
听着那个渐行渐远的声音,胤禛心知叫他回来是不可能的了,只得抱住怀里逐渐下滑的身体。恰好那小二上楼来收拾东西,胤禛叫住他吩咐:“开间上房。”小二听了,赶紧放下手里东西,领着他往对面的房间去了。付了银子,打发走小二,胤禛关了门,回身看着躺在床上,拧着眉的小丫头,眉目之间升起一股奇异之色。
他确定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为什么会无端的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是不相信缘分的人,当初会念佛,不过是为了在波涛汹涌的时候,以此为屏障韬光养晦,所谓因果缘分的说法,他从来嗤之以鼻。
可是,看见她,第一眼,就觉得那些夕阳与窗格都是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那一个托腮沉思的姿态,亦仿佛在心里存放了很久。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停下,看得出了神。
他并不是爱那个姿态,从做阿哥出宫独自建立府邸开始,就不断有能到他跟前的丫头们,刻意摆出这么个姿态,以做清纯样子吸引他。
起初是极其喜欢的,只是久而久之,当每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姿势,都成了处心积虑往上爬的手段时,他就开始无可挽回的厌恶。
然而,她做出来,就是清新自然,没有刻意的痕迹,莫名其妙的让他觉得熟悉。
当很久以后,苏子墨听见他提起这一天的这些事,倚在他怀里,用那样蛊惑人心的声音念了一段对他而言实在稀奇古怪的话。
人若真能够转世世间若真有轮回
那么我的爱我们的前世曾经是什么
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
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你若曾是逃学的顽童
我必是从你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
在路旁的草丛中
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
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
我必是殿前的那一炷香
焚烧着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因此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
却又很恍惚无法仔细地去分辨
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彼时,他们以为,即是前缘未尽,今生的相遇定然是上天的补偿,他以为他前世一定爱她太深,所以,没有让他们在一起,上苍会觉得自己太卑劣,故而,今生即便已经到暮年,也依旧要将匆匆赶来的她,送到他手里去。
只是,他们不明白,有些错过,并不为时空和岁月所限制,前世不小心丢了彼此的手,即便到了今生再相遇,也依旧逃不过某些注定的轮回。而这一场扰乱人心的相遇,也许,只是人生的一段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