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阵低低的咳声响起，思绪微分，就回过神来，师傅喝着茶，神游天外中，林沐已经吃完果子，端正坐着，双手平整放在膝上，垂眸低首，默然无语——除了那声刻意的低咳。我看了看他们，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林沐会特意提醒我了。
一人一妖在一起，他们两位的确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只是，我说了这么久的事情，师傅她就一点好奇也没有吗？
这与我所认知中的师傅不太一样，尤其当初还是她特意叫我慢慢走着去送信给李阳新的，虽然那次惨战没有给我留下太大的后遗症，到底还是她的接信人满门血案，按理师傅应该十分感兴趣才是，但，却丝毫没问过一句。
真是太不寻常了——难道那位李阳新跟师傅真的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关系吗？忍不住浮想翩翩。
“为什么你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什么不对？”师傅突然看向林沐，“王欣是谁？为什么你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顺着师傅指的方向看去，是王欣——哦，应该叫曾经是王欣的傀儡人。所谓的傀儡术，就是利用人死后，三魂六魄离身转入轮回，但躯体处在某种特定状态下加以特殊法术，以便操控，嗯，简单来说，就是把尸体当做傀儡可以用来做某些事。
当然，不是所有的尸体都能成为傀儡人，只有在至情之中死亡的人，躯体才有这样的用途，比如在狂喜狂怒狂哀狂乐时死去，而旁边又有一个懂得使用傀儡术的，才能制成傀儡人。虽然都是以术操控，但跟一般的机关人稍有不同。
林沐一怔，转头呆呆的看着一直面无表情甚至毫无生气没有动静的王欣，良久摇了摇头，拱手道，“晚辈没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只是这位王欣师兄是晚辈曾经的朋友。在李盟主府上曾蒙他用心招待，经过那一役后，以为他——如今猝然重遇，不免有些失态，还请前辈见谅。”
默然了一会，师傅问我，“他也认识李阳新？”
“……”师傅，刚才我说了大半天了，你竟然没认真听，连王欣这么同样的名字都报出来了，你还无所感觉。
无奈的点头，“他是李阳新的徒弟之一，我以为他烧死在那场火中……你怎么捡到的？”
“路上无意捡的。”师傅哦了声，不置可否。顿了顿又开口，“看在这个份上，以后我不会对他太过的。”
林沐看看我们，一脸的不解，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王欣师兄？他还活着么？”我摇摇头，尽量用简洁易懂的词语告诉他何为傀儡术，傀儡人又是如何才能形成。虽然明白他的期盼，那场惨战来得太过突然，所有一切都化作灰飞烟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穆越翎他们师门为什么布下这样一个局，毁了这么多人命，我们至今不明白。如果，能从生还者口中得知一二，也好一些。但，可惜，王欣是真的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空的躯壳。
他徒有王欣的模样，却再无他的一魂一魄，早已消失的，不会回来了。
我也未能强大到擅入轮回道的地步，如何得知那些湮灭的故事。
月光淋漓中只能看到林沐慢慢的低下头，双手慢慢的握成拳，紧紧的攥着，惨白的手背青筋忽隐忽现，身体微颤，似乎有什么在压抑，半响，才抬起头，已是一脸平静，“你说的不错，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
——我有说过吗？
不过看他脸色，的确是比起刚才初听时要好一些了，想了想，再看了看他，他应该已经想明白了，那么，暂时不用管他，继续回望师傅那头，实在是很想知道，所谓的“看在这个份上”到底是指谁？
在山上五百多年来，除了满山跑的大小妖精，师傅从未接触过外边，别说是一个人类了，既然难得要我去送信，而又那么难得遇到这么一件曲折古怪的事，自然会产生一定的好奇心。
李阳新跟师傅之间，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十三娘……桃花开了……你回来……了——李阳新最后留下的那句，怎么想都跟师傅有一定的关系，毕竟她是桃花仙主。想了想，觉得自己猜的一定没错，当然，如果能求证一二会更好，心想意动立即就开口询问师傅，“师傅，你知道十三娘是谁吗？李阳新临死前曾说了，桃花开了，十三娘就会回来了？”
师傅的手微微一滞，停了停，才摇头，“没听过，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人。”
没听过？你会这样的反应吗？朝天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林沐，同样是一双亮晶晶的眼，就是旁观者也能知道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
但是，她既然否认，也就是问不出来，真叫人越来越好奇了，李阳新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人类而已，妖族仙族的人都能认识，这份能力实在是强悍，交流好广——继续看向师傅那边。竟然托着腮，一只手把玩着杯子，看着前方空白，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处，似乎在想什么。
这个样子还叫没听过！！！
啊，师傅，你到底跟那位李阳新有什么关系啊，五百年不见的人类，竟然跟你有关系，这，怎能压得住满腔的好奇心。
林沐侧头看了看我，微微一笑，小声的唇语说着，“再问一次。”
我撇撇嘴，如果能问得出来，那就不是我师傅反而我是她师傅了，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久，对师傅的性子多少也能明白一点。她是很八卦没错，但是，想从她嘴里听到八卦是不可能，一直来只有她听的份，没有她说的时候。
不过，这样八爪挠心的感觉真不好受，正想寻个话题旁敲一下，师傅突然转过头来，冷笑一声，一双眼定定的注视过来，光彩流溢，分外夺目，“不过是个蠢材，妄图占有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痴心妄想异想天开，如今也算是报应。”
痴心妄想？异想天开？报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类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任性妄为的笨蛋，你莫要太天真了，被人家一言半语就迷昏了头。你觉得那个李阳新怎样？”
“师傅，你是什么意思？”这个话题跳跃得太厉害了吧，而且隐隐中，似乎在暗喻什么，尤其站起时瞄向林沐的一眼，冰冷森寒，如果我没跟着站起来，那一瞬血溅三尺不在话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师傅突然会这样？
只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莫名的感到一股难言的不舒服。
“我是在一百年前见到他的，他活得够长了。”师傅负手站定，长袖微动，王欣就走到她身边，十指轻点，空中流动一股蓝光，渐渐成线，凝而聚之，光纹略动，落在我面前，幻成一朵迭迭层层开放的花卉，“****不过是人类欺人的手段，你好自为之吧。去一趟铃音岭，找七百朵这个花回来。”
言罢，扬长而去，我顾不得思考她干嘛又丢下个任务给我，急急扑到林沐背后，双手抵过去，不断输送着妖力，沉声，“凝神，静心，不要动。”
师傅到底怎么了，走之前竟然用音煞伤了林沐的心脉，明明之前都是相安无事的啊，都怪我，乱八卦，结果惹恼了她。
但是，为什么师傅要对林沐动手呢？
随着林沐的身体从冰冷渐渐恢复温暖，脸色也不再惨白，我才收回妖力，毕竟妖力对一个人类来说太过霸道，能不用就不用的好。他慢慢的睁开眼，眉峰微紧，眼里有丝苦涩，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你师傅是不是讨厌我了？”
“不是的，师傅她只是古怪一点。她对人类没有任何感情，不喜欢，也不讨厌，所以你不要乱想。”赶紧安慰安慰他一下。但安慰之后的林沐脸色更加古怪了，我回想一下，好像没说错啊。
“你……去寻药，可以带我一起去吗？”他抬眼看过来，带几分期盼。
“你不回家吗？”这么久来，他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了，但受伤的几率却高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他会选择回家疗伤呢。
“不急，我想和你在一起。”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一字一顿，淡然中却又浸着坚定的执着，只觉得这样简短的一句话，很温暖，很温暖。
“好。”我答。
人间或许有太多的欺诈欺骗阴谋血痕，虽然师傅说人类不能相信，虽然山上的妖精们都说人性险恶人心叵测，但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他。以后的事谁也不能预料，人生太短，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一路同行也只能短短数十年。
那么，拿来与一个人同行，应该不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