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贯口齿比较伶俐，他代表陈铭和他自己，张口说道：“查山阴县童生高雁、余宓伙同举人萧万同，买卖考题、合谋作弊。经锦衣卫查获，不但不认罪伏法，还煽动士子，冲击官府，目无律法，造成众多锦衣卫和士子负伤，其罪可诛，着知府何大人出面调停，锦衣卫百户崔大人宽大处理，即杖二十，提请学政院剥夺高雁、余宓二人参加府试资格，削举人萧万同功名，此三人终身不得入仕！”
众士子倒吸一口凉气，喧哗的广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负伤的士子被赶来的大夫和帮手们用床单，或者门板一个一个默默地抬走。此时此刻，他们手痛，脚痛，心更痛。
可是，他们仍然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的真相。他们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士子，他们都是自诩正义的孔门弟子，今日是凭着一腔浩然正气前来，只为伸张国朝正气，呼喝乾坤不平，是来求公道，救同仁的。
他们宁愿相信是锦衣卫为求脱罪而颠倒黑白，恶意中伤，离间士子……
可是很快，他们的自欺欺人，他们最终的希望也破灭了，因为萧万同也被逮了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张又一张他亲笔书写的考题，摊开的四书五经上也是画满了重点段落和考题范围，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散落四书五经周围的数额庞大却说不出来路的银子，其中有五分之二是晏拓付给他的“订金”，另五分之三则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四周已经不是寂静，而是死寂，刚刚还热血沸腾，满身正气的士子们，顿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窖。他们真的被利用了，事实的真相居然龌龊到此等地步，这已经不是丢读书人脸的问题，这对于怀抱理想，立志报国的读书人而言，根本是毁灭性的打击。
一直都知道仕途之路并不好走，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眼见它的黑暗和狭窄。很多士子甚至在当下，产生了放弃科考、放弃仕途的念头。
在晏拓看来，这并不是坏事。读书人是读书人，当官的是当官的，这两者有交集，但更多时候是两条永远不愿意互相交叉的平行线。年轻时读圣贤书时的高尚品性，曾经有过，但是一旦进入了官场，那些虚空的东西能早丢就尽量不揣着，最好丢得干干净净。
太高尚的人是当不了官的。眼中容不得半点黑的人是在官场存活不长久的。现在放弃，只是当不上官而已，伤害其实算是降到了最低处。
***
有些士子虽然被打的脸肿了，嘴巴歪了，可是也已经不想计较了，他们拖着疲倦的身体，默默地，垂着头走了……哀莫大于心死，他们的心很累很累……
有些士子浑然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挂着彩，怨毒的踹着趴得很是深沉的高雁和余宓二人，边踹边骂道：“起来呐，起来呐，别躺在地上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装。你有本事骗我们，你有本事起来啊，别躺在地上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装。呸，起来呐，起来呐，起来起来起来呐，你有本事骗我们，你有本事起来啊，别躺在地上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装……”
高雁和余宓始终趴得很深沉，士子们踹着没趣，也就罢了。萧万同一瞧，天资聪颖的劲儿又冒出来了，才被踹了一脚便装晕，比高雁和余宓两个真晕的都趴得要深沉。论演技，他自然是这里最好的那一个，所以他遭的罪也是最少的。
三天后，高雁和余宓先后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他们依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能够感觉到他们似乎成为了整个绍兴府乃至整个江南士子们的公敌，士子们对待他们的态度是一样一样的，仿佛跟他们俩说上半个字，就是在他们侮辱自己的人格。
两个背黑锅的背的很糊涂，却也没法上诉，没法争辩，因为锦衣卫套在他们头上的罪名，似乎是成立的，那传说中的贿赂银子，貌似他们确实也是送过的，他们居然不是被冤枉的啊！
弘治十二年，震动整个大明的唐寅科举舞弊案，当今英明神武的弘治帝还亲自过问过。虽没有唐伯虎作弊的实质证据，可名动大明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最终的判决也是终身不得入仕，高雁和余宓虽然相拥而泣，但是想想自己的前辈唐伯虎，也觉得还好啦。
人家唐伯虎闭着眼睛都能考状元的人都被冤死了，他们俩这种程度的算小巫了。
于是两个最大的受害者在相互安慰中决定了自认倒霉。
其他被打伤、被打瘸、被打残的士子们，除了默默的养伤，也丝毫没有底气去问锦衣卫索要汤药费……惭愧啊，羞愧啊……相信在接下来很多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会有很多清脆的巴掌声带着书卷气轻轻地响起，越想越恨，越恨就越想抽自己……
经此一役，绍兴府的文人士子们彻底蔫了……除了读书备考之外，比未出阁的大小姐还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绝对不上街……
而对于这次冲突的对立面——锦衣卫，可谓是完胜！在广场上，所有曾经受过的、没受过的气都酣畅淋漓的出了，那打得叫一爽快。在诏狱前的板凳上，两个校尉施刑的杖责二十，也是艺术性极强，不但见了血伤了筋骨，而且还是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让两个字正腔圆的士子帮忙唱数打的，那感觉……特别，说不出的特别，反正就是特别特别。在大厅里，借着这件事情的完美解决，崔天福将镇守太监王健往死里羞辱了一番，同时还把知府大人给狠狠的震了一震……
阉狗狂妄，读书人张扬，文官城府深，那又怎样？锦衣卫一出手就能把他们都给玩残了……
锦衣卫在武力值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智力值火速飙升，一时风头无二。
***
回到知府衙门的何庭贤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再次梳理了一遍，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不像是锦衣卫崔天福一贯的处事风格。人是不可能突然之间转了性的，就像崔天福一直都是喜欢妖娆妩媚的俏娘子，他是不会突然之间转换口味去喜欢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母老虎的……唯一的可能是，崔天福的身后有人！
这个想法更加震惊了何庭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