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吵着我了。”戚公子微微偏偏脑袋,冲左右伺候的人淡淡吐出“去厨房把所有茶具给我端来。”跪地一众不禁随着此话瑟瑟发抖,心中猜想戚公子要端所有的茶具很大可能便是,拿茶具砸他们,直到失去兴致才会罢手。
贴身伺候的奴人端来了椅子,公子坐下,随手抹开面前挡住的青丝,露出绝伦国色的倾城之貌,所有人急忙垂下脑袋,不敢看。公子的脾气古怪,这便是其中之一,谁若目光落在公子的面上,那么此人活不过今日。除了一人,便是郡王。即便是郡王,公子那怪脾气依旧爆发过,不止一次,有回最是严重,郡王盯着公子的脸看,公子含笑对视,谁料公子竟然藏着一把匕首,真是实例的笑里藏刀,抽出匕首刺向郡王时依旧含笑翩翩,那次奴人们护驾及时,郡王仅被刺伤了左臂。
郡王对公子的迷恋与恩宠那是整个王宫中独立大旗的,众所周知。
公子贴身伺候的奴人,无论公子房事休息进出之间,那是如影随形,特别是郡王宠幸时,身边在旁伺候的奴人那才叫一个多,郡王是担心没了这些人在一旁,自己这条命会交代在脾性古怪的公子身上。至于平日里安排奴人如影随形,郡王是担心戚公子万一有个差池,可见在郡王心中,戚公子就是那爱不释手却充满致命之毒的角色。若是戚公子脾性没那么古怪危险,也没动不动便得罪郡王,他早就成了郡王行宫里一等一的面首,又何必还是个公子?
他一双眸子里充满的桀骜,就像从未能有过任何可以束缚住他灵魂的存在,目光停留在刘紫婼身上,那一潭血迹沁泡着,显得非常骇人,一个瘦小的娃娃就这么在血泊中抽搐着。此时非常安静,都能听清那细小微弱的声音从小人儿口里荡出“救…我……报答…救……一定会…”
戚公子眸子微微一眯,一瞬间有一丝念头闪过,慵懒出声“把那娃子送去医房。”话锋一转“我要活的。”歪斜依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眼,蜷缩起来,似乎渐渐的睡熟了,青丝顺滑的再次挡住半张脸,轻柔的呼吸缓慢微弱,恍然一眼看去,公子好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呼吸声又弱不可闻。但众奴却不敢动弹,因为谁都晓得,公子从未有真正睡熟的时候,除非…除非是郡王传令给公子下药以后……
待奴人抬来茶具时,公子便睁开了眼睛,慢慢起身看向几人,他似乎忘记了先前的事,嘴角噙着一丝笑,目光落在奴人托举的茶具前“我要的是百糕宴,怎么?一堆破茶碗就来打发我了?”声音依旧慵懒,连神态都似半梦半醒间。
这话使得奉命回来的奴人惊慌失措立即跪地,却听见公子在笑,且越笑越大声,期间无人敢抬头,更别提插话了。
少时,抬着茶具的奴人只觉得背脊一凉,听到公子的声音后如释重负“还不快滚。”弯着腰急忙退离。
公子看了一眼屋院中那滩斑驳血迹,转身便回屋,留下一句话,贴身随从又跟了进去。
“血腥味太浓。”
公子刚回了屋子,院内跪地的众奴连忙起身,有序的开始清理血迹,水清洗冲刷不知多少回,早没了痕迹还在一遍遍清洗,最后还用浸泡过香料的水扫了,瞧见此时厨房刚好送来甜品,心道‘还好及时’这才舒了口气。
戚公子古怪的脾气中有一样便是此,公子进食的时候,一点血腥味都容忍不了,曾有次血迹冲刷不够干净,戚公子嗅到味,动了怒,当场将负责的宫人活活打死,连续三日,戚公子滴米未沾提不起半点食欲。那一次,还惊动了郡王:戚公子房负责近身伺候的奴人们,通通赐死。
其他公子房,南疆奴人们是安排的远远的做苦力差事的,宫人们是排到做近身伺候的,他戚公子的房倒是反着来,南疆奴人被安插到近身提着脑袋过日子,宫人们都晓得自保躲得远远的,什么账房厨房医房衣房…多了去了。刘紫婼来到公子房这几日还未听说过死人的事,但戚公子房南疆奴频频踏入阎王殿这是事实,最主要的原因,只能说归咎于暴虐的南疆,王。戚公子三天两头就惹郡王动怒,郡王舍不得戚公子死,随手拿几个南疆奴撒气倒是常见。伺候公子不好,惹公子生气,南疆王要杀。而伺候得好,一但公子又惹恼南疆王,还是杀。
半个月后。
梅子几天前莫名其妙失踪,兄长厨子也在次日人迹蒸发,半月以来戚公子房又忽然去了四个宫奴,这几个宫奴有个共同点,半月前曾参与捂死刘紫婼的事件,他们去得也很诡异,不是被郡王处死的,郡王半月以来压根没再踏入戚公子房半步。背地里奴人们偷偷议论着,都在谈四个宫奴的事,说是与鬼魂撞邪有关,就连厨子与梅子失踪也定是与鬼魂有关联的。刘紫婼却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什么鬼魂所作,确切的说,戚公子房其实是去了六个宫奴,不是她做的(一个卑微的南疆奴还没那么大能耐),不是她,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婉儿。
又过了两天。
弥漫着中药的小房里进来了一个稀客,说起这个人,客观来说他还是戚公子房中算得有人情味的了。
想到这里她压抑着各种想法“管事您来是为了……?”
管事来到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她骨折后被木板固定的脚“我来瞧瞧,恢复的怎么样了。”
如果说管事来找她就是为了关心她的身体情况,她是决计不会相信的,但碍于身份她不便拆穿,只得乘着话回答。
管事随口又‘关怀’了几句,起身便要离开,走之前终于说上了正题,虽然仅仅只说了一句便离去,但那句话却使得刘紫婼细细回味“虽说你是有点化险为夷的能耐,但有些人你还是避远点好。”这一句话处处都是暗指,即便是化险为夷的能耐也在暗指。若是管事提及的是半月前在戚公子房被打后又被戚公子赦令的事,那么用语也该是运气,而不是能耐,她觉得管事口里这个能耐是指之前的事,厨子要她死的事。管事用厨子的弟弟与她换了事,又怎么算不到她会成为厨子的眼中钉?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脊背一寒,在这之前她还从未想到过这一层,一瞬间她才明白,从一开始管事最初的打算便是把她推向死路!更有可能她误打误撞成为了某颗能替主人除掉眼中钉却有幸活下来的棋子一枚!越想她越觉得寒。
转念一想,若单纯如此,管事又何必开口暗指?为何告诫避开?仔细回味…
有些人?这个暗指,不禁使她想起了一个人。之前她见过婉儿,此时婉儿的话又浮现在她的脑海:
婉儿疯似的笑了半天,好像刘紫婼先前说的话是如此的可笑,笑够了,才缓缓开口:“我替你报了仇,除掉了那几人,你开口竟不是感谢我?”
她还记得那时婉儿给她一种阴风阵阵的错觉,仅仅是婉儿进屋,她开口打了招呼‘婉儿姐姐来了’,婉儿就突然发笑,越笑越怪异……那句问话,她不好得回答,也回答不了,后来婉儿也未怪异下去,一句玩笑话而已便盖了过去,后关心她的伤势,又交代许多忌口与疗养的心德才迟迟离去。
收回思绪,她咬咬牙。究竟管事出于什么目的跟她说这话,她可以猜测一堆可能性,但无论如何,她是不能相信这里任何一个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好自己的小命。
帮过她的人,她欠下什么自然会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还,但不代表感恩就要无条件相信与崇拜。戚公子可是救了她一条命,难道她就要把戚公子当作生命的信仰,难道瘸着腿爬到恩人面前感激流涕用最神圣的心态宣誓‘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所有的信仰’?
也许她真的疲倦了,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浮现在脑海里的不是都市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刘府的一幕幕,一桩桩,每一张面容神态的浮现,就像是摄魂香,将她的心,她的灵魂紧紧的圈住,飘向远方。刘夫人的慈爱,此刻的她是否在远方想念女儿,是否因担忧焦虑病卧在床?
她自己也未察觉,眼眶便湿润了,张张口差点痴痴得唤了一声娘。忽然间她有些失去力气,一种油然而生的悲怜在两个不同地域生活的片段比对后荡漾进脑海‘也许,我再也回不去了,说不定下一刻我便会死于非命’。豆大的泪珠未在受苦的日子里滚落,却在此时软弱得直淌,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来自向来顽强的灵魂深处。而这个时候,她的脑海记忆中停在了一个画面里,一个身着新郎官服的娃娃站在院子里,腰杆笔直,胸前捆着一朵红白相间的花…刘紫婼破啼为笑,不觉自语“多傻啊。”
似乎沉浸在难得的喜悦里,许久她回忆着初见众人的一幕幕,披麻戴孝的大哥一剑劈棺,初见二哥时那红艳艳的服装与他湿漉漉的发,被帝后身边的红人背着一路进宫……她笑得越来越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