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她的声音化成了透明的云带将这小小的亭子包围的感觉。灵动飘逸,温柔动听。已经是冬天,鱼儿本应该沉于湖底,然而面前那隐约的金红色线条分明就是连鱼儿也靠了过来。稀疏地只有几只,一动不动,像是落在湖底的枫叶。会不会是巧合?——可是这锦鲤,的确自天凉后就越发少见了。
原来,没有了遥远的距离,她的歌声听起来原来是这样的。——连同样冷血的锦鲤都喜欢的歌声么。
有大量复杂而浓稠的感情排山倒海而来,像是被搁置在水底,一瞬间以为会窒息。微怔过后,秦溯洵笑了,身上因为阳光的关系,一片温暖。脸上的笑意不加掩饰,柔和得仿若虚幻。
楚骁隔着湖见到那坐在湖上的小亭子里,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影。坐着的那个身影纤细,微仰起的头,嘴角上扬迎着柔和的阳光,认真地一张一合。立着的那个修长身影背对着这岸,看不到表情,却是一动不动。在湖这岸的楚骁前面,还围着几个婢女侍从,没有察觉到楚骁的到来,他们互相对视着并不交谈。眼神里流露出惊讶,以及同样的温柔。——她的声音就有如此魔力,让所有听了的人心里都柔和一片么!?一时间,只剩下苑阳的声音从湖的那岸轻轻飘来。这岸的婢女侍从们遥望着那个亭子,露出笑意。
环顾这一切,楚骁握紧手上碧色的小药瓶。指节苍白突出,力道仿佛要将手上的东西捏碎一般。
错觉么,似乎阳光只罩在了那小亭子上。——她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这般歌唱!
亭子边簇着的几只锦鲤倏地摇晃尾巴,漾开一圈圈的波纹,几只鱼儿随着波纹的消失幽幽地不知去向。
“溯洵和苑阳,”人还未出现在两人的视野,楚骁含笑的温文声音就先到了两人的耳朵,“真是好兴致呢~”
突兀闯进视线的楚骁,苑阳想到那个被暂时忽略的问题,和她的答案,无意识地垂眸。旋即扬起笑容:“楚骁你来了。”已经决定拒绝了。
将手中碧色的药瓶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发出石头相撞的声音。楚骁将目光放在湖对岸,不算遥远的距离,围着的那些婢女侍从。勾起左边的嘴角:“苑阳唱得真好听,连那些下人们都认真地听着呢。不过——”楚骁话锋一转,带着笑意微微眯起双眼,看着秦溯洵,“溯洵你府上的人怎么变得这般懒散了?”
话才出口,楚骁就见到秦溯洵平静似水的脸上出现了波纹。溯洵眉心一皱,楚骁暗自后悔怎么说出这般无事生非的话,秦溯洵向来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果然听见秦溯洵冷漠的声调:“我府上的人,我自己会管理。”言下之意,不高兴楚骁的随意评价。
苑阳并不拙笨,然而面对这似乎凝固的气氛却也十分不解。——好奇怪。见秦溯洵依然是那张毫无情绪的脸,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用眨眼睛。多心了吧。苑阳笑笑。
那岸的下人们似乎看到了王爷殿下和楚骁公子看着这边,慌忙地散开。
“苑阳姑娘唱得真好听。”苑阳,唯一能不得通报便出入太傅府和亲王府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被这些下人们知晓。并且至今为止,似乎还不惹人讨厌。相反地,总是眯起眼睛笑的苑阳对谁都是亲切有礼,反而让大家很喜欢她。
觉得她像自家乖巧的妹妹一般。——这是王府里婢女侍从们共同的感觉。
“我以为——”苑阳先开口,“你要好一会儿呢。”
还好早一步从悦来客栈出来了,否则楚骁若没有在秦王府见到她她该怎么解释。苑阳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买伤药而已,不用多时。”楚骁转身拿过石桌上塞着蓝绸的碧色瓶子,递给苑阳,“喏,你昨晚用的是府里给下人们用的罢。”
“啊,没有,昨天上了药之后已经好多了,一直到今早都觉得清凉舒服。”苑阳低头看着脚踝处,“只要不是很用力地动,已经没问题了呢。”
墨青爷爷给的药擦上去之后疼痛感就轻了很多,加上苑阳一个晚上在想的都是成亲的事。等她早上反应过来之后动动脚踝,已经不是很疼了。思及此,苑阳眯着眼睛笑笑。
“是么?”楚骁过来,俯身凑近苑阳的脸,苑阳觉得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了,而这,让她有些厌恶,“可是苑阳的脸色很差啊。”
秦溯洵转身低头寻找湖里刚刚看见的几只锦鲤。早已不知去向。
“啊……?”苑阳恍然大悟,“嗯嗯,是呢……是有一点……疼……”显然她不会说谎。
楚骁轻浅一笑:“苑阳既然受伤了,就不必来回奔波,今日就留在王府罢。——溯洵知道我睡不惯这里,我就先回去了,等苑阳明天好一些了自行回来便好了。”柔和的语气,听起来很关心体贴。
才两个时辰不知苑阳的去向他就要将临夏翻个底儿朝天,怎么偏偏今日这般放心?
看一眼秦溯洵,楚骁似是回答一般看着秦溯洵:“太傅大人要提早回来,我这儿还有些事呢。溯洵的府上,我自是放心的。”眉眼含笑,完美的回答。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楚骁轻轻勾起左边的嘴角。
秦溯洵眼前忽然浮现昨夜里顾轩给他看的那张图纸。依旧冷漠地看一眼楚骁,心底深处有不易察觉的悲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对他坦诚相待。亦或是,他从来不曾坦诚过?
“嗯。”
下午时间,秦溯洵和楚骁似是要商议什么,苑阳横竖听不懂,便去了绣房(当然,秦溯洵让青树领她去,她似乎永远也不记得那条去绣房的路)——她才想起来一开始同楚骁说要来秦王府的原因便是回绣房。
瞥见那个以大青石围成的池塘,水位低了很多。旁边枯黄的杂草稀疏。苑阳微微出神,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已经,这样久了吗?不知不觉,已经是冬天了啊。
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阳光在身上暖成一片。
“苑阳姑娘?”
“啊?”忽然回过神来,苑阳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以前……以前在王府的日子呢。”
青树淡淡地说:“苑阳姑娘在王府的时日不过半月有余,竟有这样深的感情呢。——那神情仿佛再回不去了一样。”想起在王府的日子?这个女子明显不会撒谎,和那丫头倒是挺像。青树清清嗓子:“嗯,到这里苑阳姑娘应该就认得了吧,青树先告退了。”
苑阳来不及回答,对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段熟悉的小路。依旧是那扇暗红色的双开木门,依旧是生了锈的如意锁,摸上去很凉。推开门,“吱嘎”一声。
却不见那放着绣案的屋子里忙碌的姐妹们和何姨。苑阳嘟起嘴“咦”了一声。迈进屋子,一切收拾得停停当当。放置整齐的各色绣线,以及盖着白布的绣案。
“苑阳姐姐?”
苑阳回头,穿着紫色棉布外袍的娇小少女分明就是紫苏。
“紫苏。我……”
少女脸颊微微泛红,洋溢着健康:“苑阳姐姐是想问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么?因为昨日是冬至,最近又过节,我们几日前将活计都做完了。如今窝在房里吃点心呢。”
几月不见,这个原本少言沉默的小女孩变得开朗起来了。
“我是过来取东西的,才想起来前日将碧纱姐姐的簪子放在这里了,一定要过来看看才安心。”紫苏偏头一笑,脸颊上两个可爱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