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没有行礼也不具有应该的恭敬。楚太傅便是就这么背对着秦溯洵连头都不回地离开。秦溯洵的眼底冷得像冰,黑暗的冰。
就这么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么。
却说秦溯洵同楚太傅其实并不是一向如此针锋相对。
在秦溯洵还不是“秦王”的时候,那时候他还被称作“二殿下”。而楚太傅那时候也正值而立。历朝太傅中,最年轻的便是他楚清扬,自是有些自负。在那时候的楚清扬眼里,“二殿下”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黄口小儿。而就是那样一个孩童,居然能与自己对答如流,思虑之周详,表现之沉着,除了自己那儿子楚骁,他是第二个让自己如此欣赏的孩子。他倾囊相授,并且希望秦溯洵能与自己有一样的政治抱负,甚至,助自己一臂之力。却不曾想过这样出色的少年怎么可能是他控制得住的。楚骁是这样,秦溯洵就更是这样。似乎随着他们越来越年长,羽翼的丰满,就更加自信地反对自己。而两个少年的出色以及优越的地位,深得先皇的欣赏,让他们能够在仅仅是少年的时期就同储君一起参与朝政。这是从不曾有过的先例,身为他们的太傅,以及楚骁的父亲,楚清扬一度感到十分骄傲。而事情的发展总在人的预料以外,近两年来两个人居然敢在朝上与自己对峙了。楚清扬曾经后悔不该让他们俩从小一起学习,如今他们的联合成了自己最大的障碍。只是楚清扬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居然会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忤逆自己。
而对于秦溯洵来说,楚清扬是一个令自己尊敬的人。即使现在也是这样。学识渊博,风度翩翩,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当朝太傅。莫说新帝亲政前一直是他辅助新帝处理朝廷内外事务,便是新帝亲政后的现在,许多大事也由他决定。他便是如此一个强大的存在。然秦溯洵施是怎样的人?他自负而骄傲,自打第一次见到楚太傅时便认定日后一定要超过楚清扬。从小便是以楚清扬为目标的他,认识楚骁之后才发现楚骁也是这样一个出众的人,遂与之交好。然近两年来,楚清扬越发显得霸道,新帝懦弱,因而国事基本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人非圣贤,楚清扬尽管出色,却是上个年代的太傅,思想不知变通,总做出错误裁断。致使国家每况愈下。既已失去能力,却还留恋高位,楚清扬逐渐沦落为弄权臣子。他已经不像从前一样只想着施展自己的抱负,建设国家。
现在楚清扬已近不惑之年,身体依旧健朗,丝毫没有要退下来的意思。秦溯洵,正当意气风发,断不会允许楚太傅如此霸道。于是矛盾便这样产生。奈何秦溯洵手中并不握有足以与之对抗的力量,因而两方一般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只有楚骁两边都跑,但楚骁倾向秦溯洵又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秦溯洵也转身背对着楚太傅离开的方向:“楚清扬,你听着——”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背影挺拔得决绝而冰冷,楚清扬方到门口,顿然转身。
“我的国家,我不希望,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做出危害她的事。”故意加重了“任何人”几个字。近乎一字一顿,秦溯洵这句话说得简直就像在威胁。
楚清扬冷笑,转身——
终于敢下战书了么。
“秦王,你莫要忘了,这天下是当今皇帝的,不是你的。”也同样故意加重了“不是你的”这几个字,楚清扬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
秦溯洵坦然地坐在正厅主位上,端起桌上的那盏茶:“原来老师还没老到忘记了,我是‘秦王’。”
楚清扬的眉尾瞬间抽动一下:“我也很高兴秦王没有忘记,我是你的老师。”从头到尾,楚清扬对秦溯洵的言辞都不曾出现过敬语。
侍茶的下人远远站在一边,打了一个寒颤。厅上两人间的空气似乎被冻住了,让人觉得没来由的寒意。直到外面传来声音:“太傅老爷,车备好了——”于是楚清扬便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未名山上。
苑阳也许是昨夜淋雨受了些寒,不时地在打喷嚏。她自己也给刚刚莫名其妙的哭泣找了这样的理由——感冒了。楚骁注意到苑阳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皱了皱眉。
“我们回去吧!”
“啊?什么?你不是说进去坐坐么?”苑阳觉得有点饿,不想动。
楚骁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个哈欠:“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好假……苑阳这么想着。又“哈——嘁!”地打了个喷嚏。
楚骁已经先走几步,这时回过头催促:“快点走吧。”
苑阳的眼神遇见那双茶色的眼眸。心里忽然“咚”地一下:他,不会是见我着凉才要早回去吧?随即马上否定了自己——什么啊,才认识一天而已我真是够自恋,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吧。然后快走几步跟上楚骁。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是属于夏末最后一场雨的味道。阳光从叶片中间的缝隙漏下来掉在了苑阳身上,一片一片亮白的斑驳。苑阳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得很愉快。
秦王府,芙蓉园。
侧厅内,大小包袱堆了一地。几个那日同苑阳一起跳舞的舞姬兴许是没有施脂粉,脸上均是一片苍白,眼圈发黑,便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赵汐儿坐在一边,失神地盯着地上的包袱们,清秀的脸上眼睛还是红肿的,原本就削瘦的身体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让人觉得空洞。这样看来唯一保持正常的便是那个背着二胡的老爷爷。他用手敲敲桌面:“大家都收拾好了么,我们该离开了……”然后从地上拿起一个包袱。
“我们……”瑞儿前迈一步,像是祈求一般问道:“我们真的要离开么?”
老人似乎叹了口气,无力地说:“瑞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依照秦王的作风,我们能留着命就该知足了。哎——”原本以为秦王不会在秋祭临近的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然而原来低估了王爷。
瑞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大家都知道是这样的事实,但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可以了。又或是弄错了什么,可以不用离开秦王府。
“都怪那个绣娘!”有人低声咒骂了一句,“她究竟在王爷的面前瞎说了什么!?”
瑞儿说:“苑阳应该不会这么做的啊……”
“那瑞儿你是觉得,是我们中间的谁去告诉王爷的么?”赵汐儿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由于昨夜的哭泣而显得沙哑,但语气里隐忍的怒气却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怕。她原来,也是这样一个倔强骄傲的女子呢。
如果不是那个绣娘,就不会被逐出王府。眼看着秋祭就快要到了,王府一向是将秋祭上唯一的那个节目给芙蓉园,大家本来已经在为秋祭的舞兴奋地准备着了,大家本来可以在那个让所有的舞姬都想登上的舞台表演了。如果不是那个绣娘!如果不是那个绣娘!!叫人怎么不恨得牙痒痒!?
赵汐儿领头找到自己的包袱,一句话也不说地走出芙蓉园。剩下的舞姬们也稀稀拉拉地跟着赵汐儿。
出了偏门,带着各自身上的包袱,眼睁睁望着偏门被关上,发出“咚”的一声。赵汐儿还是忍不住又留下眼泪。
这里,曾经自己和姐妹们偷偷溜出王府的地方。今次,终于光明正大地出来了。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瑞儿带着哭腔,“没有了舞台,我们要怎么办呢?被秦王府赶出来的人,还会有人要我们么?我们要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临近中午。秦溯洵在楚骁的书房已经看完了一本书。皱着眉望向门口。
提起书桌上的笔墨,似乎留了张纸在桌面上就走了。
随后进来一个书童,站在刚刚秦溯洵写字的那张书桌前。原本以为秦王留下了些什么,却原来,那白纸上只有三个字——秦溯洵。书童也不敢动,马上就离开了。
出了未名山,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苑阳已经累得完全不想说话了。嘴唇发白,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加上太阳升高,晒得人似乎要脱水。
“苑阳累了?”楚骁走在苑阳的身侧,打开折扇替苑阳扇了扇。
苑阳看一眼楚骁。依旧一身白衣,脸上看不见一点汗迹,还是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像自己已经开始微微喘着气了。
苑阳点了点头,觉得头有点晕。
“马上就到了。”
苑阳转过眼眸瞥了一眼楚骁。什么也没有说,连头也没有动。
丫的这身体也太不经用了,走这么点儿路就累成这样。我现在完全没有力气了。是不是昨天淋雨感冒严重了?该死的楚骁,怎么好像都不会流汗的?你丫故意整我呢吧!?……苑阳的心里暗暗想着,累得已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在用脏话了。
楚骁似乎是察觉到苑阳的脸色不对:“喂……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说你该不是在骂我吧……”
“苑阳不敢。”是啊是啊,我在骂你怎么着吧!谁让你脑袋坏了不是大晚上就是大中午的让人赶路。这种幼稚的行为是一个这么大的人该做的事情么!你的存在严重拖累了人类的平均智商,浪费粮食污染环境,你怎么不去死啊……就算你自己想死不用拖着我吧……我跟你很熟吗?丫的我诅咒……
楚骁眉头抽搐,只好干笑两声:“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目光那么怨恨呢……呵呵”
“呵呵。”苑阳也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