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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人臣之所以蹇蹇为难而谏其君者,非为身也,将欲以匡君之过,矫君之失也。君有过失者,危亡之萌也;见君之过失而不谏,是轻君之危亡也。夫轻君之危亡者,忠臣不忍为也。三谏而不用则去,不去则身亡,亡身者,仁人之所不为也。是故谏有五:一曰正谏,二曰降谏,三曰忠谏,四曰戆谏,五曰讽谏。孔子曰:“吾其从讽谏矣乎!”夫不谏则危君,固谏则危身,与其危君宁危身。危身而终不用,则谏亦无功矣。智者度君权时,调其缓急,而处其宜,上不敢危君,下不以危身。故在国而国不危,在身而身不殆;昔陈灵公不听泄冶之谏而杀之,曹羁三谏曹君不听而去,《春秋》序义虽俱贤,而曹羁合礼。

齐景公游于海上而乐之,六月不归,令左右曰:“敢有先言归者,致死不赦。”颜斶趋进谏曰:“君乐治海上,不乐治国而六月不归,彼傥有治国者,君且安得乐此海也!”景公援戟将斫之。颜斶趋进,抚衣待之,曰:“君奚不斫也?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君之贤,非此二主也,臣之材,亦非此二子也,君奚不斫?以臣参此二人者,不亦可乎?”景公说,遂归,中道闻国人谋不内矣。

楚庄王立为君,三年不听朝,乃令于国曰:“寡人恶为人臣而遽谏其君者,今寡人有国家,立社稷,有谏则死无赦。”苏从曰:“处君之高爵,食君之厚禄,爱其死而不谏其君,则非忠臣也。”乃入谏。庄王立鼓钟之间,左伏杨姬,右拥越姬,左裯衽,右朝服,曰:“吾鼓钟之不暇,何谏之听!”苏从曰:“臣闻之,好道者多资,好乐者多迷,好道者多粮,好乐者多亡。荆国亡无日矣,死臣敢以告王。”王曰:“善。”左执苏从手,右抽阴刀,刎钟鼓之悬,明日授苏从为相。

晋平公好乐,多其赋敛,不治城郭,曰:“敢有谏者死。”国人忧之。有咎犯者,见门大夫曰:“臣闻主君好乐,故以乐见。”门大夫入言曰:“晋人咎犯也,欲以乐见。”平公曰:“内之。”止坐殿上,则出钟磬竽瑟。坐有顷。平公曰:“客子为乐?”咎犯对曰:“臣不能为乐,臣善隐。”平公召隐士十二人。咎犯曰:“隐臣窃顾昧死御。”平公曰:“诺。”咎犯申其左臂而诎五指,平公问于隐官曰:“占之为何?”隐官皆曰:“不知!”平公曰:“归之。”咎犯则申其一指曰:“是一也,便游赭画,不峻城阙;二也,柱梁衣绣,士民无褐;三也,侏儒有余酒,而死士渴;四也,民有饥色,而马有栗秩;五也,近臣不敢谏,远臣不敢达。”平公曰:“善。”乃屏钟鼓,除竽瑟,遂与咎犯参治国。

孟尝君将西入秦,宾客谏之百通则不听也,曰:“以人事谏我,我尽知之;若以鬼道谏我,我则杀之。”谒者入曰:“有客以鬼道闻。”曰:“请客入。”客曰:“臣之来也,过于淄水上,见一土耦人,方与木梗人语,木梗谓土耦人曰:‘子先土也,持子以为耦人,遇天大雨,水潦并至,子必沮坏。’应曰:‘我沮乃反吾真耳。今子,东园之桃也,刻子以为梗,遇天大雨,水潦并至,必浮子泛泛乎不知所止。’今秦,四塞之国也,有虎狼之心,恐其有木梗之患。”于是孟尝君逡巡而退,而无以应,卒不敢西向秦。

吴王欲伐荆,告其左右曰:“敢有谏者死。”舍人有少孺子者,欲谏不敢,则怀丸操弹,游于后园,露沾其衣,如是者三旦。吴王曰:“子来,何苦沾衣如此?”对曰:“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吴王曰:“善哉。”乃罢其兵。

楚庄王欲伐阳夏,师久而不罢,群臣欲谏而莫敢。庄王猎于云梦,椒举进谏曰:“王所以多得兽者马也,而王国亡,王之马岂可得哉?”庄王曰:“善!不谷知诎强国之可以长诸侯也,知得地之可以为富也,而忘吾民之不用也。”明日饮诸大夫酒,以椒举为上客,罢阳夏之师。

秦始皇帝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封以为长信侯,为生两子。毐专国事,浸益骄奢,与侍中左右贵臣俱博饮酒醉,争言而斗,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窭人子何敢乃与我亢!”所与斗者走行白皇帝,皇帝大怒,毐惧诛,因作乱,战咸阳宫。毐败,始皇乃取毐四支车裂之,取其两弟囊扑杀之,取皇太后迁之于萯阳宫,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从蒺藜其脊肉干四肢,而积之阙下,谏而死者二十七人矣。齐客茅焦乃往上谒曰:“齐客茅焦愿上谏皇帝。”皇帝使使者出问:“客得无以太后事谏也?”茅焦曰:“然。”使者还白曰:“果以太后事谏。”皇帝曰:“走往告之,若不见阙下积死人邪?”使者问茅焦,茅焦曰:“臣闻之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已有二十七人矣,臣所以来者,欲满其数耳。臣非畏死人也。”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行亡。使者入白之,皇帝大怒曰:“是子故来犯吾禁,趣炊镬汤煮之!是安得积阙下乎!趣召之入。”皇帝按剑而坐,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不肯疾行,足趣相过耳。使者趣之,茅焦曰:“臣至前则死矣!君独不能忍吾须臾乎?”使者极哀之。茅焦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之,夫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不审陛下欲闻之?”皇帝曰:“何谓也?”茅焦对曰:“陛下有狂悖之行,陛下不自知邪?”皇帝曰:“何等也?愿闻之。”茅焦对曰:“陛下车裂假父,有嫉妒之心;囊扑两弟,有不慈之名;迁母萯阳宫,有不孝之行;从蒺藜于谏士,有桀纣之治。今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恐秦亡,为陛下危之。所言已毕,乞行就质。”乃解衣伏质。皇帝下殿,左手接之,右手麾左右曰:“赦之!先生就衣,今愿受事。”乃立焦为仲父,爵之上卿。皇帝立驾千乘万骑,空左方自行迎太后萯阳宫,归于咸阳。太后大喜,乃大置酒待茅焦,及饮,太后曰:“抗枉令直,使败更成,安秦之社稷,使妾母子复得相会者,尽茅君之力也。”

楚庄王筑层台,延石千重,延壤百里,士有反三月之粮者。大臣谏者七十二人皆死矣。有诸御己者,违楚百里而耕,谓其耦曰:“吾将入见于王。”其耦曰:“以身乎?吾闻之,说人主者,皆闲暇之人也,然且至而死矣。今子特草茅之人耳。”诸御己曰:“若与子同耕,则比力也;至于说人主,则不与子比智矣。”委其耕而入见庄王。庄王谓之曰:“诸御己来!汝将谏邪?”诸御己曰:“君有义之用,有法之行。且己闻之,土负水者平,木负绳者正,君受谏者圣。君筑层台,延石千重,延壤百里,民之衅咎,血成于通涂,然且未敢谏也,己何敢谏乎?顾臣愚窃闻昔者,虞不用宫之奇而晋并之,陈不用子家羁而楚并之,曹不用僖负羁而宋并之,莱不用子猛而齐并之,吴不用子胥而越并之,秦不用蹇叔之言而秦国危,桀杀关龙逢而汤得之,纣杀王子比干而武王得之,宣王杀杜伯而周室卑,此三天子六诸侯,皆不能尊贤人辩士之言,故身死而国亡。”遂趋而出。楚王遽而追之曰:“己!子反矣!吾将用子之谏!先日说寡人者,其说也不足以动寡人之心,又危(一作色)加诸寡人,故皆至而死。今子之说,足以动寡人之心,又不危加诸寡人,故吾将用子之谏。”明日令曰:“有能入谏者,吾将与为兄弟。”遂解层台而罢民。楚人歌之曰:“薪乎莱乎?无诸御己,讫无子乎!莱乎薪乎!无诸御己,讫无入乎!”

齐桓公谓鲍叔曰:“寡人欲铸大钟,昭寡人之名焉。寡人之行,岂避尧舜哉!”鲍叔曰:“敢问君之行?”桓公曰:“昔者,吾围谭三年,得而不自与者,仁也;吾北伐孤竹,刬令支而反者,武也;吾为葵邱之会,以偃天下之兵者,文也;诸侯抱美玉而朝者九国,寡人不受者,义也。然则文武仁义,寡人尽有之矣,寡人之行岂避尧舜哉?”鲍叔曰:“君直言,臣直对。昔者,公子纠在上位而不让,非仁也;背太公之言而侵鲁境,非义也;坛场之上,诎于一剑,非武也;侄娣不离怀衽,非文也。凡为不善遍于物,不自知者,无天祸必有人害。天处甚高,其听甚下。除君过言,天且闻之。”桓公曰:“寡人有过?乎子幸记之,是社稷之福也;子不幸教,几有大罪,以辱社稷。”

楚昭王欲之荆台游,司马子綦进谏曰:“荆台之游,左洞庭之波,右彭蠡之水,南望猎山,下临方淮。其乐使人遗老而忘死,人君游者,尽以亡其国。愿大王勿往游焉。”王曰:“荆台乃吾地也,有地而游之,子何为绝我游乎?”怒而击之。于是令尹子西驾安车四马,径于殿下,曰:“今日荆台之游,不可观也。”王登车而拊其背曰:“荆台之游,与子共乐之矣。”步马十里,引辔而止,曰:“臣不敢下车,愿得有道,大王肯听之乎?”王曰:“第言之。”令尹子西曰:“臣闻之,为人臣而忠其君者,爵禄不足以赏也;为人臣而谀其君者,刑罚不足以诛也。若司马子綦者,忠君也,若臣者谀臣也;愿大王杀臣之躯,罚臣之家,而禄司马子綦。”王曰:“若我能止听,公子独能禁我游耳。后世游之,无有极时,奈何?”令尹子西曰:“欲禁后世易耳,愿大王山陵崩纮,为陵于荆台,未尝有持钟鼓管弦之乐而游于父之墓上者也。”于是王还车,卒不游荆台,令罢先置。孔子从鲁闻之曰:“美哉令尹子西,谏之于十里之前,而权之于百世之后者也。”

荆文王得如黄之狗,箘簬之砫,以畋于云梦,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保申谏曰:“先王卜以臣为保吉,今王得如黄之狗,箘簬之砫,畋于云泽,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期年不听朝;王之罪当笞,匍伏!将笞王!”王曰:“不谷免于襁褓,托于诸侯矣,愿请变更而无笞。”保申曰:“臣承先王之命,不敢废,王不受笞,是废先王之命也。臣宁得罪于王,无负于先王。”王曰:“敬诺。”乃席王,王伏,保申束细箭五十,跪而加之王背,如此者再,谓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保申曰:“臣闻之,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耻之不变,痛之何益?”保申趋出,欲自流,乃请罪于王。王曰:“此不谷之过,保将何罪?”王乃变行从保申,杀如黄之狗,折箘簬之砫,逐丹之姬,务治乎荆,兼国三十。令荆国广大至于此者,保申敢极言之功也。萧何、王陵闻之,曰:“圣主能奉先世之业而以成功名者,其惟荆文王乎!故天下誉之,至今明主忠臣孝子以为法。”

晋平公使叔向聘于吴,吴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绣衣而豹裘者,有锦衣而狐裘者。叔向归以告平公,平公曰:“吴其亡乎!奚以敬舟?奚以敬民?”叔向对曰:“君为驰底之台,上何以发千兵?下何以陈钟鼓,诸侯闻君者,亦曰‘奚以敬台,奚以敬民?’所敬各异也。”于是平公乃罢台。

赵简子举兵而攻齐,令军中有敢谏者罪至死。被甲之士名曰公卢,望见简子大笑,简子曰:“子何笑?”对曰:“臣乃有宿笑。”简子曰:“有以解之则可,无以解之则死。”对曰:“当桑之时,臣邻家夫与妻俱之田,见桑中女,因往追之,不能得,还反,其妻怒而去之。臣笑其旷也。”简子曰:“今吾伐国失国,是吾旷也。”于是罢师而归。

景公为台,台成,又欲为钟。晏子谏曰:“君不胜欲为台,今复欲为钟,是重敛于民,民之哀矣。夫敛民之哀,而以为乐,不祥。”景公乃止。

景公有马,其圉人杀之,公怒,援戈将自击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令知其罪而杀之。”公曰:“诺。”晏子举戈而临之曰:“汝为吾君养马而杀之,而罪当死;汝使吾君以马之故杀圉人,而罪又当死;汝使吾君以马故杀人,闻于四邻诸侯,汝罪又当死。”公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景公好弋,使烛雏主鸟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杀之,晏子曰:“烛雏有罪,请数之以其罪,乃杀之。”景公曰:“可。”于是乃召烛雏数之景公前,曰:“汝为吾君主鸟而亡之,是一罪也;使吾君以鸟之故杀人,是二罪也;使诸侯闻之,以吾君重鸟而轻士,是三罪也。”数烛雏罪已毕,请杀之。景公曰:“止。”勿杀而谢之。

景公正昼被发,乘六马,御妇人,以出正闺。刖跪击其马而反之,曰:“尔非吾君也。”公惭而不朝。晏子睹裔敖而问曰:“君何故不朝?”对曰:“昔者,君正昼被发乘六马,御妇人,以出正闺,刖跪击其马而反之,曰:‘尔非吾君也。’公惭而反,不果出,是以不朝。”晏子入见,公曰:“昔者,寡人有罪,被发乘六马以出正闺,刖跪击其马而反之,曰:‘尔非吾君也。’寡人以天子大夫之赐,得率百姓以守宗庙,今见戮于刖跪,以辱社稷,吾犹可以齐于诸侯乎?”晏子对曰:“君无恶焉。臣闻之,下无直辞,上有隐君,民多讳言,君有骄行。古者,明君在上,下有直辞,君上好善,民无讳言。今君有失行,而刖跪有直辞,是君之福也,故臣来庆。请赏之,以明君之好善,礼之,以明君之受谏。”公笑曰:“可乎?”晏子曰:“可。”于是令刖跪倍资无正,时朝无事。

景公饮酒,移于晏子家,前驱报闾,曰:“君至”。晏子被玄端,立于门,曰:“诸侯得微有故乎?国家得微有故乎?君何为非时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与夫子乐之。”晏子对曰:“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公曰:“移于司马穰苴之家。”前驱报闾曰:“君至”。司马穰苴介胄操戟,立于门,曰:“诸侯得微有兵乎?大臣得微有叛者乎?君何为非时而夜辱?”公曰:“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与夫子乐之。”对曰:“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公曰:“移于梁丘据之家。”前驱报闾曰:“君至”。梁丘据左操瑟,右挈竽,行歌而至。公曰:“乐哉!今夕吾饮酒也。微彼二子者,何以治吾国?微此一臣者何以乐吾身?”君子曰:“贤圣之君,皆有益友,无偷乐之臣。”景公弗能及,故两用之,仅得不亡。”

吴以伍子胥、孙武之谋,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伐越。越王句践迎击之,败吴于姑苏,伤阖庐指。军却,阖庐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句践杀而父乎?”夫差对曰:“不敢。”是夕,阖庐死。夫差既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习战射,三年,伐越,败越于夫湫,越王句践乃以兵五千人(一作入),栖于会稽山上,使大夫种厚币遣吴太宰嚭以请和,委国为臣妾,吴王将许之。伍子胥谏曰:“越王为人能辛苦,今王不灭,后必悔之。”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其后五年,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子胥谏曰:“不可。句践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能用人,此人不死,必为吴患。今越,腹心之疾,齐犹疥癣耳,而王不先越,乃务伐齐,不亦谬乎?”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于艾陵,遂与邹、鲁之君会以归,益疏子胥之言。其后四年,吴将复北伐齐,越王句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王信用嚭之计。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疾,今信其游辞伪诈而贪齐,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盘庚曰:‘古人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各于兹邑。’是商所以兴也。愿王释齐而先越,不然,将悔之无及也。”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子胥谓其子曰:“吾谏王,王不我用,吾今见吴之灭矣,女与吴俱亡,无为也。”乃属其子于齐鲍氏,而归报吴王。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其怨望猜贼,为祸也深。恨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以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计谋不用,乃反怨望。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强谏,沮毁用事,徼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而子胥谏不用,因辍佯病不行,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且臣使人微伺之,其使齐也,乃属其子于鲍氏。夫人臣内不得意,外交诸侯,自以先王谋臣,今不用,常怏怏,愿王早图之。”吴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赐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子胥曰:“嗟乎,谗臣宰嚭为乱,王顾反诛我,我令若父霸,又若立时,诸子弟争立,我以死争之于先王,几不得立,若既立,欲分吴国与我,我顾不敢当,然若之何听谗臣杀长者。”乃告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而抉吾眼著之吴东门,以观越寇之灭吴也。”乃自刺杀,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吴人怜之,乃为立祠于江上,因名曰胥山。后十余年,越袭吴,吴王还与战,不胜,使大夫行成于越,不许,吴王将死曰:“吾以不用子胥之言至于此,令死者无知则已,死者有知,吾何面目以见子胥也!”遂蒙絮覆面而自刎。

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谏简公曰:“田常与宰予,此二人者甚相憎也,臣恐其相攻,相攻虽叛而危之,不可,愿君去一人。”简公曰:“非细人之所敢议也。”居无几何,田常果攻宰予于庭,贼简公于朝,简公喟焉太息,曰:“余不用鞅之言以至此患也。”故忠臣之言,不可不察也。

鲁襄公朝荆,至淮,闻荆康王卒,公欲还,叔仲昭伯曰:“君之来也,为其威也,今其王死,其威未去,何为还?”大夫皆欲还,子服景伯曰:“子之来也,为国家之利也,故不惮勤劳,不远道涂,而听于荆也,畏其威也。夫义人者,固将庆其喜而吊其忧,况畏而聘焉者乎?闻畏而往,闻丧而还,其谁曰非侮也。琹姓是嗣,王太子又长矣,执政未易,事君任政,求说其侮,以定嗣君,而示后人,其雠滋大,以战小国,其谁能止之。若从君而致患,不若违君以避难。且君子计而后行,二三子其计乎?有御楚之术,有守国之备,则可;若未有也,不如行。”乃遂行。

孝景皇帝时,吴王濞反,梁孝王中郎枚乘字叔闻之,为书谏王,其辞曰:“君王之外臣乘,窃闻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无立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户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地,方不过百里,上不绝三光之明,下不伤百姓之心者,有王术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敢避诛以直谏,故事无废业,而功流于万世也。臣诚愿披腹心而效愚忠,恐大王不能用之,臣诚愿大王少加意念恻怛之心于臣乘之言。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之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且犹知哀其将绝也。马方骇而重惊之,系方绝而重镇之。系绝于天,不可复结,坠入深渊,难以复出,其出不出,间不容发。诚能用臣乘言,一举必脱;必若所欲为,危如重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太山。今欲极天命之寿,弊无穷之乐,保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以居太山之安,乃欲乘重卵之危,走上天之难,此愚臣之所大惑也。人性有畏其影而恶其迹者,却背而走,无益也,不知就阴而止,影灭迹绝。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欲汤之冷,令一人炊之,百人扬之,无益也,不如绝薪止火而已。不绝之于彼,而救之于此,譬犹抱薪救火也。养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杨叶百步,百发百中,杨叶之小,而加百中焉,可谓善射矣;所止乃百步之中耳,比于臣,未知操弓持矢也。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从来哉!泰山之溜穿石,引绳久之,乃以挈木。木非石之钻,绳非木之锯也,而渐靡使之然。夫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夫十围之木,始生于蘖,可引而绝,可擢而拔,据其未生,先其未形。磨砻砥砺,不见其损,有时而尽;种树畜长,不见其益,有时而大;积德修行,不知其善,有时而用;行恶为非,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臣诚愿大王孰计而身行之,此百王不易之道也。”吴王不听,卒死丹徒。

吴王欲从民饮酒,伍子胥谏曰:“不可。昔白龙下清冷之渊,化为鱼,渔者豫且,射中其目,白龙上诉天帝。天帝曰:‘当是之时,若安置而形?’白龙对曰:‘我下清冷之渊,化为鱼。’天帝曰:‘鱼固人之所射也,若是,豫且何罪?’夫白龙,天帝贵畜也,豫且,宋国贱臣也,白龙不化,豫且不射。今弃万乘之位,而从布衣之士饮酒,臣恐其有豫且之患矣。”王乃止。

孔子曰:“良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故武王谔谔而昌,纣嘿嘿而亡。君无谔谔之臣,父无谔谔之子,兄无谔谔之弟,夫无谔谔之妇,士无谔谔之友,其亡可立而待。故曰:君失之,臣得之,父失之,子得之,兄失之,弟得之,夫失之,妇得之,士失之,友得之。故无亡国、破家,悖父、乱子,放兄、弃弟,狂夫、淫妇,绝交、败友。”

晏子复于景公曰:“朝居严乎?”公曰:“朝居严则曷害于国家哉?”晏子对曰:“朝居严,则下无言,下无言则上无闻矣。下无言则谓之喑,上无闻则谓之聋,聋喑则非害治国家如何也?且合菽粟之微,以满仓廪,合疏缕之纬,以成帏幕。太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后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恶有距而不入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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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晨夕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好好地走在路上,竟然会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死了,没错,就是被花盆砸死了。她才刚刚升职加薪,准备谈一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太不甘心了。许是怨气太大,竟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叫“女配逆袭”的系统给绑定了,什么?只要完成任务就能复活,那还说什么啊,赶紧开始吧。从此姜晨夕开始了她漫长的逆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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