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辰光,吴伯祥的心情不怎么好,眼眸里总罩着一种若有所失的怅惘。当他的视线落在书桌左侧那册新近装订好的旧信笺时,思路便清晰了。不就是为了那些旧信壳吗?他找到了导致自己闷闷不乐的原因了。
30年前,吴伯祥从省城一所中专毕业,被分配在距家乡千里之遥的古镇一家小厂工作。独在异乡为异客,书信来往很频繁,同学之间的,亲友之间的,这是很自然的。加上他业余喜欢写作,写信勤快,收到的回信也就多。18年前,他调回故乡时,除了带回一副简单的行李,200元积蓄外,就是一大捆信件。估计有二三百封吧。
那年春季,初中时的老同学水大成来访。水大成平时集邮,他开门见山:“伯祥,你在外地工作这么多年,信件一定很多。想问你要点‘文革’邮票,这种邮票也不值钱,无人收藏,我不过是兴趣所致。”吴伯祥很爽气,当即打开旧皮箱,取出那捆旧信件,让水大成挑选。水大成理出30多封信,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邮票一一剪下,掉头说:“那些信件你或许有用,我只要那些旧邮票。”吴伯祥大度地说:“邮票你拿去好了,我又不集邮。”
后来,吴伯祥从机关调到当地日报社任副刊编辑,一晃便是10年。虽然他没有什么收藏爱好,但对目前邮市的情况也略知一二,知道“文革”邮票是很值钱的。于是就想到被水大成剪去的邮票,心里不免有点后悔,但碍于情面,每每相遇水大成时,他从不提及。
一天,他整理那捆旧信件时,惊喜地发现,那里面有许多8分面值的普通邮票,还有些品相不甚好的“文革”邮票——“漏网之鱼”。他就毫不犹豫地把这些邮票剪下来。据说,“文革”时的普通邮票也值钱。当然,他也不缺钱用,剪下来收藏,只是图个纪念,并不想出售。这样,除了一些邮资印在信封上的完好无损外,别的信壳都缺了一块,露出方方扁扁的窟窿。他仍像以前的做法,把旧信件捆好,放在旧皮箱里。去年春上,他分到一套新宅,在搬迁时,他淘汰了许多旧物,包括满满一板车旧书报。
近日,在棉纺织厂下岗的业余作者强嘉夜访吴伯祥。强嘉现在的行当是摆书摊,这阵子他低价收购到一批旧连环画,又以高于进价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幅度卖出,狠狠地赚了一笔钱。他说明来意:“吴编辑,我知道你过去在外地工作过许多年,书信往来一定不少,那些旧信封你还保存着吗?”
吴伯祥问:“怎么,旧信封也值钱?”
强嘉说:“当然值钱喽。‘文革’旧信封值钱,上面印有‘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字样的更值钱。如果邮资直接印在信封上的,价钱会非常可观。我认识一个人,他专门收购此物。每件10元至100元不等。上次他从一个农民手里收进一件,出价150元,据说弄到大城市,可卖到1000元哩。”
吴伯祥听了有点吃惊。他半开玩笑地对来客说:“让我找找看,如能找得出,你帮助售之,咱俩对半分。”
客人欢欢喜喜地告辞:“别客气,别客气哟。”
强嘉走后的三四天里,吴伯祥翻箱倒柜地找那捆旧信件,但一无所获。他终于记起来了,去年搬家,那些旧信件被他抽出信笺,信壳都混在旧书报里当废品卖了。
这么说,现在,他只拥有装订成册的旧信笺了?是的,他真有点弄来懂:包装品的价值反而会比物品本身的价值更高,就如这些旧信件,信壳反而更值钱,而信笺却等同废纸。他感到困惑,也再次生出后悔的情绪——草草地把旧信封当废纸处理了。
不过,此刻,当他坐下来,打开厚厚的那册旧信笺,一页一页地阅读下去,若有所失的怅惘消遁了,后悔的不悦没有了,眼圈渐渐地湿润起来。往事历历,时光倒流,坎坷的青春脚印、质朴绵长的亲情,在心里盘桓。
良久,他的沉思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了。他启门,撞进眼帘的是笑容可掬的强嘉。
“请进、请进……”吴伯祥招呼着,随即脸上的笑凝固了。因为他很快认出,那位跟在强嘉身后来收购旧信封的大款,是水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