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渐远去，牧怀绪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麻杆儿在躺在一边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挺机灵，不然咱俩都得完蛋。”牧怀绪难得的没有打骂麻杆儿，他又被吓的不轻，这一不适应就要上来抱牧怀绪大腿给他抹点东西到裤子上，然后很正常的吃了一记踹脸。
牧怀绪俯下身来凑到麻杆儿面前，打断了他的哭诉，语气里带着少有的郑重其事：“听着，富贵险中求，咱们能不能逃出去就看这一遭了！你腿伤了跑不快，只要不动那些骨头架子应该不会看见你。记住！伤了，我不会丢下你；死了，怨你自己。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水喝！保重！”牧怀绪看了他一眼，随即脚下抹了油一般钻进了军营的正门。麻杆儿趴在那儿泪眼汪汪的：“老大，你能说一口汤喝吗…”
牧怀绪紧了紧手中那根粗劣的长柄铁钩，那粗糙的纹理多少带给他些许心安——一想到分发下来那磕一下掉一地铁锈渣滓的短剑，牧怀绪就能更加相信手里的铁钩，毕竟它总比那古董要靠谱的多吧。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去推军营的正门。
“咔嚓”木门被他推出了一个完整的圆洞。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腐化的程度相当严重，这很不寻常。按照人类世界对永夜荒芜力量的常识来看，这里肯定聚集了相当浓郁的死亡气息，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众多的亡灵生物，那么一定有一名实力强悍的死灵强者存在于此。
牧怀绪尽量放轻手脚，用铁钩在木门上轻轻切开了一个可以供人通过的大洞，如同切一块巨大的豆腐。那些腐朽的木块一个不小心在手上碎成几块，牧怀绪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落在地上，却只激起一些灰尘和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响。他长吁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军营。
一具卫兵的尸体佝偻着倒在地上，地上有漆黑的血块儿，一柄骨质长剑从他背后冒出来，牧怀绪警戒着靠近了尸体，铁钩在上面轻轻的戳了一下，尸体上的血肉如同融化的积雪一般顿时少了一大片，落在地上变成了苍白的粉末。
牧怀绪看着脚下深深的脚印，往前方看去。那些曾经戒备森严的营帐被细密的苍白粉末覆盖，仿佛一片冰雪国度。
“哗啦、哗啦、哗啦…”
什么声音！牧怀绪左右环顾，除了一处被掀开的类似守门卫兵住所的小屋子可以躲藏，周围都是开阔的地带，而那哗啦声正从整个军营的主干道上传来！他连忙猫起腰朝着小屋子钻了过去，刚走两步猛的一回头，地上清晰的脚印不要太明显！
“该死！那家伙在走动，他的魂火肯定很旺盛，这些脚印瞒不过他，怎么办？”牧怀绪在守卫小屋中飞快的思考着，但街角的脚步声已经迈出了那个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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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名新生的亡灵勇士，他从人类的躯体里苏醒，但失去了生前的所有记忆。唯一铭刻在简单思维中的是对鲜血和死亡的渴望。这里的荒芜力量十分微弱，对它而言就如同鱼儿面对干涸的水洼，它不知道什么是焦躁不安，但魂火的躁动驱动着他试图离开这里，趁着他还有行走的力气。
他越过了苏醒时所在的道路，漫无目的的穿行在整个军营中，没有人教他该干什么，只有本能驱动着他寻找离开的契机。
“哗啦哗啦”脚下还穿着一双破烂的军靴，这声响在寂静的军营中十分刺耳，亡灵勇士的魂火中印出了一朵又一朵魂火，那是同伴，但他们已经非常虚弱了，看起来他们也试图离开这里，但没人成功做到。
又一具惨白的骨架倒在他的面前，这个家伙的颅骨飞出去好远，奇怪，他怎么会弄丢了自己的脑袋？亡灵勇士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短剑和一滩相对鲜艳的血迹，出于本能，他捡起了短剑，魂火一阵摇曳，有些从苏醒就被赋予的东西被唤醒了，他舞了一下，短剑在空中拉出一道寒光。
“杀戮，鲜血，死亡。”简单的词汇被理解了。
他越过了这具同类的残骸，朝前走去，那里有一扇巨大的木门——上面破开了一个足够通过他身形的窟窿。
“哗啦哗啦。”近了，近了！他的魂火传来了对不一样的事物所独有的情绪，是那么微弱却有清晰——这里，他没有来过！这扇门外！没去过！
“哗啦”脚步停了下来。
颈椎转动，这是一具正在苏醒的同伴，他的血肉正在被荒芜的力量分解成养分，注入他们的骨骼之中，要不了多久，这具尸体臃肿的部分就会全部脱落，变成灰白的余烬，而新的同伴就会醒来。
“…！”为什么尸体会现在露出如此大面积的骨骼呢？那是尸体的背部，一大片本该覆盖的好好的血肉在地面上堆成了一个小小的灰堆，露出了整齐惨白的脊椎。
“？”而尸体的一侧，是明显不一样的痕迹——脚印。
短剑被举了起来，亡灵勇士开始奔跑！
“嗤”，门前的帷幔被一剑削开，魂火躁动起来——走动的痕迹！生命！生命！这里有活的东西！杀死他！
魂火的视野里一片漆黑，亡灵勇士胡乱的挥舞着短剑，那些腐朽的桌椅纷纷被切成了碎块儿，激起了地上血肉的灰烬，扬得漫天都是。
牧怀绪紧紧盯着发了疯似的一阵乱砍的亡灵勇士——以俯视的视角。
是的，他将长柄铁钩架在两根支柱之间，腋下牢牢的夹住长柄，双腿费力的蹬着倾斜的屋顶，勉强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该死！就不能是双大长腿吗！这样撑着…好痛苦！”此刻他无比痛恨起自己的身高来，距离不够使得维持身体平衡的消耗十分巨大，汗水几乎要从脸上渗出来！
那亡灵勇士走到了他的正下方，挥舞的短剑甚至擦着他的鼻翼舞了过去，剑锋扫过的声音钻的他耳朵生疼，整个脸上细密的鸡皮疙瘩当时就冒了出来。
“卧槽！”脸上的冷汗似乎正在凝聚，牧怀绪明显的感到鼻尖的瘙痒，按照他以往的经验——这滴汗水将垂直降落——落在那骷髅的脑袋上。
“不是吧！玩儿我呢！”牧怀绪的心中止不住的呼号起来，他脑中电光火石般的灵光一闪，舌头就伸了出来，牧怀绪向天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有很长很长的，足以舔到鼻子的舌头！
长一点！长一点！
鼻尖上的汗珠似乎成为了左右生死天平的砝码，左摇右晃一如牧怀绪胸腔里的心脏。
“嗯！”汗珠落了下来，擦着牧怀绪的舌尖——
“啪嗒”
亡灵勇士抬起头来，魂火从眼洞里烧了起来，一股被注视的危机感刺得牧怀绪浑身发凉。
牧怀绪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舌头：“额，嗨？”
咔哒咔哒！那个骷髅发现他了！他疯狂的挥舞着短剑试图砍到这栋矮小房屋房梁上悬挂的生灵，牧怀绪猛的往上一缩，避开了这一剑，剑锋咔嚓一声陷进了木质的支柱上。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牧怀绪感到了久违了失重感！
经历了长时间荒芜力量侵蚀的房屋没能抵挡这看似弱小的一剑！第一根支柱的倒塌连带着整个屋顶都坍塌了下来！
“啊啊啊！”牧怀绪大叫着抱紧了自己，轰隆隆的一片倒塌之声响起血肉烟尘撒得漫天都是。
“呸呸呸”牧怀绪挣扎着从倒塌的建筑残片中站起身来，周身都是撞击的疼痛，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晕过去。他环视着四周，那个狰狞的骷髅失去了踪迹，周围是白茫茫的扬散灰尘。
“那家伙被砸死了？”这样的念头还没能完整的出现，一只狰狞的骨手从废墟中猛的伸了出来，一把抓在了牧怀绪脚踝处！
“卧槽！”牧怀绪一个踉跄向后跌坐下去，脚踝死命往回收，不料却把那骷髅从废墟里扯了出来！
失去血肉的它比人类更加灵活机敏，但面对这样的冲击——它异常的脆弱。此刻的亡灵勇士只剩下了残破的上半身，颅腔露出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开口，将灭未灭的魂火从洞口窜出来，看的牧怀绪心里一阵发毛。
“去死去死去死啊！”牧怀绪一边摸索着能用来攻击的武器，一边连踹带推试图把这个高位截瘫的家伙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但亡灵的坚韧从来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骨手牢牢的抓住牧怀绪的身体，从脚踝一路飞快向上，一路攀上了他的肩膀，两只骨手狠狠往中间一合，脖颈被一把掐得死死的！
“呜！”牧怀绪额头青筋暴突，脸涨的通红，一只手使劲儿拖拽着掐紧的白骨，另一只手不停的摸索着。
破碎的骨脸猛的凑近了牧怀绪的眼前，他张开残缺的颌骨仿佛在无声的嘶吼，牧怀绪甚至能看到那幽幽的亡灵魂火几乎从嘴里喷了出来！
“撕碎他！”这是亡灵勇士在燃烧魂火搏命一击之前所有的思想。
“啊啊啊！”“咔嚓”
张开的颌骨停止在了牧怀绪的眼前。一根铁钩沿着脊椎由下而上将残破的颅腔洞穿，亡灵魂火如同灯泡一般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响，“噗”的一声湮灭在了铁钩之下。
“呃…啊…哈…哈…”重新获得空气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牧怀绪扯掉松散的骨手，瘫倒在地上。
但他没有时间休息了。
这里还有多少这种强大的骷髅根本没法得知，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一走了之算了。
但问题是——
牧怀绪挣扎着坐起身来，盯着远处依旧寂静的军营，
“走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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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进入军营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牧怀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开始寻觅所有可以被搜刮的财物。
穿过一栋又一栋房屋，入眼皆是灰败的色彩，所有安放军械的仓库都空空如也，那些曾经狰狞的钢铁利器只有锈蚀得如风中残烛的那种被遗落在地上，其余的都进了永夜的军械库。
“该死，怎么会这么干净，永夜的家伙都是属狗的吗！”牧怀绪一边腹诽着一边轻手轻脚的打开又一个空箱子——这里肯定有其他亡灵，只是是否像军营门前的那个一样是个睁眼瞎就说不准了。
四周已经没有几个完整的军帐了，想必是亡灵暴力拆迁的时候顺手毁掉的。
唯独正中那座军帐，很霸气，蓝色的底色搭配着黑沉沉的木栅栏，尽显肃杀之气，帐边的旗杆上，甚至旗帜都还在飞扬着——虽然少了半截，但牧怀绪还是看出了那旗帜上隐约是一柄单手剑的图样。
忽然！一串新鲜的血迹吸引了牧怀绪的注意力！
那血迹就在中央军帐的前门，而且看起来明显留存的时间不长，应该就是不久前留下的！这里有人来过了！
他心下一动，朝着血迹的方向摸了过去。
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掌静静从门帘下支了出来——有一个倒霉鬼死在了这里。
牧怀绪仔细了观察了一番周遭的环境，蹑手蹑脚的撩开了帐篷的帘子，翻进了那中央的军帐。
门帘后果然是一具尸体，身着奴隶的服饰，那些血迹从他的腰际一直流淌出去，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牧怀绪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他定睛一看，差点吓的蹦起来！
这个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倒霉鬼，正是路易斯公国赫克托城显赫一时的肖恩统领大人，他会被当做奴隶卖到这里还“多亏”了自己的“帮忙”呢。想不到他竟然死在了这里。
“这究竟怎么回事？他手下不是好多人吗？”这个疑惑在转身之后就被解答了——
被一起发配的肖恩心腹和他新收编的那些小弟们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这个并不大的前厅里。
灰白的帐篷不像城内的民居一样败坏的那么迅速，只是泛起些许的霉菌，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帐篷上，那些尸体姿势各异的横躺在这里，鲜血的痕迹在帐篷上画出一道又一道可怕的轨迹，整座军帐除了肃杀，就剩下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牧怀绪轻轻把一具趴在台子上的尸体放到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军队的作战沙盘，——黑红两色的旗帜分布在一座城市附近，牧怀绪仔细和脑海中的图景对比了一下——胡尔文城，没错了。
黑色的显然属于永夜的部队，红色的部队分布在城内，应该是负责防守的人类军团。牧怀绪看得直皱眉头——差距太大了，仅仅从数量。更何况牧怀绪不认为普通的人类士兵能打的过刚才那种骨头架子。
这里的骨头架子都像先前那些骨头架子那么羸弱么？牧怀绪心中充满了疑惑，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有的一拼。但...牧怀绪看了看这灰败的帐篷，战争的结果显而易见。
他抬眼望去，在这些尸体四散分布的尽头，又是一道帘子，应该是将官休息的地方——也是存放军官铠甲的地方。他的内心是挣扎的，肖恩等人的尸体已经向他证明了前方的未来，但……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掀开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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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劣根性是永远无法被根除的，比如贪婪。
牧怀绪的所有不安，在看到不远处那副暗银色的全身覆面重铠后，都飞去了九霄云外。
它是那么的美轮美奂，每一个棱角，都像是冠绝天下的刀客惊艳的一刀所劈，每一个甲片都透着哑光的金属色泽，牧怀绪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它的表面，那磨砂的，泛着微微颗粒的手感，粗糙而可靠。
这是真正的高级货！牧怀绪在这世界厮混了两年，斗气魔法是不想了，一个小骗子根本接触不到，但武器盔甲也算是了解颇多——因为他们贵，贼贵。这些厚重实用的军官铠甲让牧怀绪的喉头艰难无比的蠕动了几下。
但当他的视线从那铠甲上挪开，开始环视四周的时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尸体，满地的尸体，许多都被砍的支离破碎，看起来至少十多具尸体，跟肖恩一行人不同，这些人显然死得更早，腐败的程度很高，在荒芜之地的作用下，他们如同门前的那具卫兵的尸体一样，血肉几乎一碰就变成了粉尘。
牧怀绪心中一跳，他看到一具比较完整的尸体上穿戴的甲胄——和那些押送他们的骑士一模一样。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果然是在这里折损了人手，才买了一批便宜奴隶进来送死。”“该死！”牧怀绪看着眼前的铠甲心中暗骂，这摆明了前面九死一生，但他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东西来当买路钱了，再拖下去他和麻杆儿在这死城中只有死路一条——这铠甲，必须到手！
他紧张的观望了许久，迈出了第一步，脚步轻轻落下的时候，鞋底与地面发出的细微至极的咿呀声仿佛是惊雷在他胸中响起，他压抑住自己难安的心情，保持了一会儿。“兴许是那些亡灵出去巡逻了？”
牧怀绪安慰着自己，蹑手蹑脚的跨过两具腐败的尸体，来到那铠甲前面，铠甲挂在架子上快比他高出一个头，他轻手轻脚的摸了摸铠甲的肩甲，那美妙的手感让他仿佛在抚摸一堆黄橙橙的金币，不过一想到就要送出手去就让他心疼不已。
想着想着他伸出手去揭那盔甲的面铠，铠甲很高，他几乎要踮起脚来。覆面扣的不紧，稍一用力就弹了上去。
然后露出一张脸来。
苍白的，双眼紧闭的脸。
腾的一下牧怀绪全身都绷紧了，他很紧张，但他牢牢的记住了这些虚弱的亡灵都有的特质——他们看不见静止的物体！冷静，冷静！虽说不死生物通常是看起来越像人类实力越强，但说不定也有例外？你想想死灵导师...不，他们很强，那...低语者亡魂？不不不，好像也很强...那还有...他还没想到第三个反例，就觉得脚趾头快把地都抠掉了一层皮！因为那张死人脸的眼睛睁开了！！！
牧怀绪怔怔的盯着看了两三秒...那死人脸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对赤红的双目，然后僵硬的张开了嘴：“对不起。”卧槽还会说话！牧怀绪落荒而逃！他再顾不得轻手轻脚，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扬起漫天烟尘。
牧怀绪飞快的穿过了军营的干道，他甚至能听到悉悉索索的骨头架子响动，但他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头从那腐朽的木门上撞了出来，冲着麻杆儿高喊：“跑！现在就跑！别管我！”
那家伙不可能还是睁眼瞎——在死城期望高阶亡灵是睁眼瞎是否搞错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