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有些意思……”
胤禟听了止夏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却知道自己已经躲开了之前心中那股不安全的悸动。对于“九阿哥”来说,极为危险的悸动。
“我是皇阿玛的儿子,自然是皇阿玛的人……”
说完,胤禟又开始摩挲手上的扳指。
止夏听了胤禟的两句话,又看他眼下的动作,更加气恼,多日来在紫禁城中的压抑,竟让她做出自己都未料到的动作——她用两只瘦弱的小手,捧住了九阿哥的脸,并且把那张挂着惊异的大脸使劲拽向了自己的眼前……
……
……
那是紫禁城中众多太监中并不起眼的两个,一前一后正走在去往乾清宫的甬道上。后面那个低着头,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帽檐下的阴影,遮去了他脸上大部分的表情,两支臂膀贴着身侧直直垂下,衣摆随着步伐规律的晃动着。前面那个,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侧向后方,也低着头,比之他身后的那一个,还要低……
两个人一路经过隆福门、凤彩门,莫说转入,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直到了咸和右门,才一转身又走上养心殿后的甬道,这才减慢了步子。前一个在永寿门前站定,直到他身后的那个从纯佑门拐入养心殿,这才微微抬了下头,露出了帽檐下的脸,恰好能让人瞧见一滴汗珠子正滑下他仍在微微抖动的下巴,砸在他的脚边……
康熙年间,养心殿还是个作坊样子,大约是属于造办处,奉旨做些个皇家的御用物品罢了,往日里还算清净。
那个拐入养心殿的太监,刚一拐过纯佑门,便钻进了燕禧堂,看那无声无息的身影,也是个练家子,竟无一人发觉,惟有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似是而非的挠了挠头,便确认是自己看花了眼,又揉着眼打了两个哈欠,接着跟手中的扫把较劲。
燕禧堂的光线有些暗,寥寥几丝透过窗棂的光线中,也满是纷飞的灰土。刚刚钻进来的太监明显皱了皱眉,下意识瞥了眼外面那个正在愤愤扫地的小太监。
“……好久不见了……”一个压的极低的声音,从燕禧堂最黑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顾问行……”
……
……
一个人,只能走在自己生活的圆圈中,人生中遇到的其他人,都是与你相交的另一个圆圈,没有相交的那部分,多半也是和别人相交在一起……
正如止夏和九阿哥在御花园里相遇的同时,燕禧堂里有两个诡异的太监也见了面,而另一方面,四阿哥正坐在前往顾八代宅子的马车里。
胤禛没有坐轿子,是因为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十三阿哥胤祥。
四阿哥一向勤俭,可他也是个皇阿哥,而不是个吝啬的爆发户,他是个与生俱来的贵族,知道如何恰当的享受。所以他的马车无论外观还是内在,都是朴素的,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但却又是极为舒适的。
舒适的程度,可以从正在打瞌睡的十三阿哥见得一斑。
马儿踩着同样恰到好处的步子,不会惊扰路上的行人,又能保证它的主人在既定时间内到达目的地,同时,那规律的蹄声还成了咱们十三阿哥的一首催眠曲。
“……十三弟,醒醒……”
胤禛微微侧身,用他那浑厚的手掌晃动着胤祥的身子。
“……嗯?到了?”
胤祥先是一点点睁开眼,又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待得清醒一些,又恰好看到四哥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巾。他笑着接了过来,用湿润的手巾又擦了把脸,这才算完全回了魂,开口问了句:“快到了?”
“嗯。”胤禛轻声应了一下,接着说道,“你昨个儿又去哪豪饮了?下次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大半夜的,我还得去宫里头替你报备。”
“嘿嘿……”胤祥听得挠了挠头,“这不是十二哥快要大婚了么,就叫着我们几个年岁小的弟弟一同出去吃酒,说是……什么‘告别单身’,要说平日里,除了十四弟,就数十二哥花样多,若不是知道苏麻妈妈的古板,我八成也会跟十六弟似的,傻乎乎的求皇阿玛也要跟着苏麻妈妈学习……”
胤祥又说了昨晚的酒桌上,十二哥还偷偷招了些清倌儿之类的话。
胤禛的思绪,却似乎被那个奇特的词语——“告别单身”紧紧的拉到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与那个传奇般女子相交的近乎与点一般的小圆圈中的回忆……
……
……
与此同时,四阿哥的目的地,顾八代的宅院里,还有另外两个相交的圆圈。
二进院子里的小花圃已经彻底荒废了,一如她的主人预料那般。只是她的主人并不知道,顾八代已经把他的躺椅搬到了自己的小院里,眼下正阖眼晒着太阳。
老人身后还是站着那么一个人,只是这次那人不再是那个小白脸顾佳,而是一脸病怏怏的水叔。
水叔的脸依旧苍白,毫无血色的样子让人瞧了,就算是伏天也会举得透凉。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您会先来我这儿……”
躺椅上的老人先开口了。
水叔站在顾八代的身后不禁挑了挑嘴角,伸手拽了一下老人的躺椅,绕道前面的花圃边上,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土的石凳上,笑着对顾八代说道:“曹寅和桑家勾搭上了,我若不再来看看你们这些个老人,怕真就离死不远了。”
“您每次来都把‘死’字挂在嘴边,每次来见我们这些个老奴才,都说是‘离死不远’了……”顾八代睁着一只眼,瞥了瞥身前坐着的水叔,“可每次死的,都是别人——都是我们这些个老奴才……”
“老家伙,别老说的是我让你们给我做替死鬼似的。”水叔说完,把俩胳膊肘支在身后的石桌上,身子使劲后仰,抬头看着天,接着说道,“就算是替死鬼,也是他叫你们做的,何苦往我身上泼脏水来着。”
顾八代听了,叹气道:“我不是怪您,只是我这般年纪,已是活一天少一天了,便是给你做替死鬼又如何?我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了,实在是懒怠装那些个无用的门面,便有什么说什么罢……”
水叔依旧看着天空,好在云朵遮了太阳,不会再晃得他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