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全黑,桑家小公子桑捷的宅子里却安静异常,倒是临街传来的商贩吆喝声偶尔在空落的庭院间回荡着。
桑捷的宅子里,没有像姐姐那处的荒园子,有的是水榭亭台,是花团锦簇。只是花团间少了蝶舞纷飞,亭台上也没有莺燕歇脚,水榭中更没有女子流连。眼下这冷清劲,倒和桑瑜那荒园子对上了。
宅院中的平静被一阵疾行的脚步声打破。
桑瑜踩着细碎的步子,一路小跑。
如今宅子里的下人很少,几乎都被桑捷以护送姐姐的名义送了走,如今还留在这个宅子里伺候的,就只有楠梓、门房、厨娘,和一个使唤的小厮。眼下各人都有自己忙活的一摊,楠梓又是桑家姐弟看重的,所以一些隐秘的事儿,大多都由她出面。
方才不久,从桑家在京中的一处产业递上个消息,说是有人要见自家公子。
本来这事儿也没什么重要的,可问题就出在那处产业上。
众人皆知桑家在京中私产众多,各色商铺也是几乎涉及各行各业,可唯独一样是不沾的,那就是医药。桑家从不涉及此类生意,甚至于家中连个大夫也未曾供养,有了灾病,也是使了下人外头去寻,好在家大业大名头大,从来没有大夫郎中敢耽误了。
如此一来,就有些好事人传言,说是当年桑家老妇人随军产子时出了岔子,好在碰上了一位游方的郎中,医术甚是了得,本来诞下的小嗓子连出气都没有了,偏就是他给救活了。桑家本要重谢,也提出要接那位郎中于家中供养,谁知那郎中却分文不取,只向桑老爷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有一日桑家大富大贵,生意遍天下时,摸要做那医药的买卖才好。本来桑老爷也是狐疑,可毕竟是自己独子的救命恩人,便满口答应了下来。所以虽然也有暴力,但桑家却一直没有做那药材买卖,更别提开医馆。
可递了消息来的,却偏偏就是桑家唯一的一间医馆,唯一一间开在北京城里的医馆。
这家医馆规模不大,偶有人来寻医问药,虽然在老百姓中竖有口碑,但在皇城之下,就显得没有什么光彩。那东家是桑家还未定居徽州前,由桑老爷在山里救下的一个孤苦孩子,也从来没带在身边过,就算有心人相查,也查不出那人与桑家有什么联系。
可那要见桑捷的人,偏就是一副咸淡自在地进了医馆,开了服普普通通的醒酒汤药,还很大方的多付了不少赏银,让帮着熬煎出来。
就这么一个谁也没多在意的人,就在煎药汤子的等候功夫里,开口就要见医馆的东家。
在京城做买卖的,不管做哪行,不管做的大还是做的小,都自有一身看人的本事。眼前这位出售阔绰的人,可还穿着朝服呢,虽然品秩不过正五品,在北京城里算不得什么大官,可谁知道这人什么背景,脸上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模样……
……
“你猜此人会是谁?”
桑捷听了楠梓来报,只是皱了皱眉,随后又恢复一脸笑意。
“婢子愚钝,想不出来。”
“没事,猜猜,反正眼下就你我二人,姐姐也不在,你怎么想的就照直说。”
桑捷从楠梓手上接过茶杯,又递过一个鼓励的目光,示意楠梓大胆的猜测一番。
“……婢子琢磨着,虽然医馆的背景复杂,桑家也隐得极深,可……”话刚说一句,楠梓就停下来,看了看桑捷的表情,见桑捷依然是回给她鼓励的笑容,这才又接着说,“可若说没有一个人知晓,这话就有些大了,有那么几位,是一定能查出来的。”
“嗯,接着说。”桑捷还在笑。
“还,还说?”
“对,接着说。”
“……婢子料想着,当今圣上是一定知道的,再有就是那些个阿哥们,可太子却并不一定知道……再有,就是那位总一副病怏怏的穷书生,还有……曹大人,而且照着米东家所言,来人……怕就是曹大人。”
桑捷听完,看了楠梓许久,才又笑着说道:“那我问你,为什么阿哥们会知道?又为什么偏偏太子不一定知道?你又如何肯定来人是曹大人?”
楠梓听得公子如此详问,又是一愣,踌躇许久,才开口道:“阿哥们知道,是因为有那些娘娘在……阿哥们总是有心拿桑家的短,但若不知道当年那事儿,也是无从查起。可是几位阿哥的母妃,当年对顾夫人她几乎是恨之入骨,这女人一点恨起女人来……尤其是**那些嫔妃,怕是一定要致死方休的……”
“嗯……那太子呢?当年的事儿他可说是亲历过的。”
楠梓摇摇头,又说:“太子是亲历过的,可他的‘亲历’与那几位娘娘的‘亲历’,无论从立场上、还是感情上,都是决然不同的,自然看事情的方面也是不同的。而且孝诚仁皇后去的太早,其余的几位阿哥又怎么会让他知晓了这秘密去……至于曹大人……若说除了当今圣上之外,当年与夫人来往密切之人,也只有他了……”
“……可不是,当年甚至有人怀疑他曹家的那位老大人就是‘暗衙’中人……”
突然一个声音接了话去,而声音的主人,正是楠梓口中的那个病书生。
……
……
弯月于天。
此时不止延禧宫,整个紫禁城都安静了下来。
止夏靠在门前的廊柱上,抬头望天。她似乎总是喜欢抬头看,是打小就喜欢抬头看。就在那个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渴望着冒险的脑袋瓜儿里,装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其中一个就是,她认为有一天,不论是白昼还是黑夜,就在她抬头这么看去的方向,透过那些交错的屋顶房檐,会看见一个起落于期间的身影……
“主子,该睡了,明儿还要早起……”
紫月也知道自己的这位主子经常会这样望着天上,只是明日万寿节还要早起去给老太后请安,所以才出言提醒。
但话没说完,就发现止夏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