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京城,每一丝空气都在躁动,人们在闹市间穿梭、耳语、笑闹,疲于奔命的忙碌身影一如三百多年后的今日。
只是在桑瑜的宅子里,却有一个人,活像个天生痴呆的傻儿,坐在那个可以说成是“荒芜”的花园子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没有焦点的对着脑袋顶上的一片蓝天,久久呆坐,只是偶尔的一声哀叹,使得那些南回的鸟雀们知道她是个人,而不是将其当做石头一类的死物般落上去。
这个人自然是顾止夏。
想来无论谁知道其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当朝太子以后,都定会为自己能有一个锦绣般的后半生而感到激动。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们没有处在顾止夏如今这样一个境地。
“……毕竟她是毓庆宫的女官,内廷规矩森严,还有身孕本就算得上死罪,除了太子还能有谁……更何况……还在毓庆宫诞下小姐……虽然太子做的很隐秘,但是一上位女官怀孕产子,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尽管桑瑜说那些话之前,一直在强调多是猜测,可是却句句说在点上。
女官,无非就是个宫女罢了,竟在皇宫内苑怀孕产子,加上太子的遮掩,康熙的沉默……连她自己都不得不相信自己在清朝的便宜老爸不是姓顾,而是姓爱新觉罗。
可是这些就算是那红墙院里的人都知道的公开的秘密,但它到底是秘密,是决不能让院外人知道的秘密,否则太子**宫闱并诞下一女这件事,必然会大大降低太子在民众心中的形象。更何况**的对象,可还是董鄂妃名义上的妹妹,虽然是宫女,但地位隐隐也较那位传奇中的苏麻拉姑只高不低,就算太子唤她声姨奶奶……想到这止夏不禁一个激灵,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恨恨的磨着后槽牙,太子做的这事儿可比历史上记载的还要过分的多。
不过桑家姐弟俩的话似乎能从中得到一些佐证。比如说康熙的沉默,允许自己活在这个世上,估计也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秘密组织,身为帝王,又是顺治的儿子,试想一下,老爸的一笔庞大的足够左右自己政权的“财富”,却不是为了留给自己用,而是为了自己小妈准备的……八成康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算没有气的七窍生烟,也不会好过多少,更何况康熙可是那个厉害的孝庄亲手调教出来的一代帝王,八成也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才会默许了这件事,尤其是自己又是个女儿身,这更加降低了对康熙的威胁。利用自己、掌控自己,然后再寻机会杀了自己……
如此,紫禁城里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个同样顶着爱新觉罗姓氏的人,也是同样的目的……但这么一来又有一个新的问题,为什么康熙同时对这件秘密变成公开的秘密这件事也保持了沉默呢?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自己眼下其实是最安全的……止夏望天的双眼眨巴了一下,因为不管谁想要掌握那个组织,都一定要先从自己下手,而在自己得到十三块水晶板碎片,使这个暗中的组织完全显露出来之前,却是谁也不会杀了自己……
“唉……”
止夏最后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开始伸腿扭腰捶背摇脖子。
“小姐。”楠梓缓缓走近止夏,福了一礼。
“嗯。”止夏应了一声,接着道,“你先去通禀你家小姐,我正要见他们姐弟。”
“正是大小姐和公子使婢子来请小姐过去,他们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楠梓微微侧身,低头道。
“哦?……呵呵,那你且前方领路吧。”止夏眼珠子转了转,笑着道。
“是。”楠梓领命在往外走去。
止夏跟在楠梓的身后,看着这个与桑瑜相同年纪的女子,她身姿款款,脚步盈盈,脑后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摆,不由想到那个双十未嫁的桑家大小姐。同样风姿绰绰,却浑身散发着慵懒美态的女子,从自己睁眼就在不停的跟自己耍着花腔。
止夏苦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今落在桑家的手里,她许是真会好生的与那个庸懒的令他人直觉舒服的女人交道一番,可惜,一介商贾,徽州巨富,又在京中拥有近百家商铺的桑家,竟能劫了曹寅送往宫里的消息……他们绝不仅仅是商人这么简单,对自己更不是报恩那般简单,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宫里的人是为了那把椅子,那他们呢?
当年康熙与太子对于顾菁的死默契的保持了同一种态度,也用他们对桑家的赏赐暗示了宫里头的那些人,但他们对桑家就没有过怀疑?没有想过顾菁救桑母的行为有些怪异?有些过于突兀了,就像是……
止夏想着不由又皱起了眉头,而身前的楠梓却已停下脚步,转身朝着止夏一礼,示意她自己进去。止夏闻着屋里散出来的淡淡桂花香,终是舒展眉头,伸出双手,笑着推开了屋门。
“小姐。”
桑瑜和桑捷姐弟同时起身,向止夏点头问候,同时桑捷一挥手,楠梓已经悄然退去。
“我们姐弟俩已经等候小姐多时了。”桑瑜一边说着,一边牵了止夏落座。
“呵呵……”止夏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端了手边的茶在鼻前嗅着,“却不见大小姐和公子到园子去啊……嗯?”
“是我们怠慢了。”桑瑜倒不多说,直接了止夏的话头接着道,“却不知道小姐在那园子做了大半天,可想好了?”
桑捷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又扭头望向止夏,不由在心中叹息,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
止夏也瞧了正笑着看自己的桑捷一眼,轻轻说道:“没有。”
“这……”桑瑜皱起眉,满脸狐疑的看着止夏。
“呵呵……这个嘛……”止夏小口的抿着被子里的茶,满脸的惬意,“却不知道桑大小姐让我想些什么?”
“……小姐,我们姐弟可是已经把知道的都据实告知了小姐,却不明白小姐又何苦装糊涂来着……”桑瑜苦笑。
“据实相告了?……那可能是我没问清楚。”止夏朝桑瑜眨了眨眼说道,“也不知道眼下京里是个什么形势呀……我可是把以前的事儿都忘得差不多了呢。”
桑瑜看着止夏惬意的喝茶不由有些牙痒,却是小桑公子桑捷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姐姐,何苦来着?我早就说姐姐那套在小姐这是用不上的。”桑捷起身朝止夏弯腰行揖,又堆出满脸的歉意说道,“小姐聪慧过人,若说我姐姐轻视了小姐,又何尝不是小姐年纪尚小,实没想到小姐心中竟通透至极。”
“呵呵……好说好说,彼此彼此啊。”止夏眯着眼睛看向桑捷,笑道。
“呵呵……”小桑公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阵,接着说道,“有了我姐弟二人昨日里的那番言语,想必小姐也已经明白,如今的桑家虽富甲天下,但终究是一介商贾,一旦小姐被京中的人握于股掌,那我桑家两代辛劳,数十年基业,真就是岌岌可危矣。”
“瞧公子说的,公子大可把家母相赠的那块碎片,永远的藏下去。”止夏轻声说道。
“小姐何苦如此逼迫?”桑捷朝着止夏又是一个长揖,“且不说那碎片并非夫人相赠,就算我桑家将其隐藏,小姐一旦现身,我桑家终是免不了灭门之祸。至于原因,小姐不会想不到……家父可算得上是夫人临死前见得唯一一人,若说夫人未曾相托何事,任谁也是不信,况且无论圣上与太子当时如何行事,夫人毕竟得过太子宠爱,太子当时或会迫于压力放过桑家……我桑家逃过一劫,得十数载修养壮大,如今,小姐年已十四,当年圣上将小姐养于顾家这个因,已然结了使小姐陷于宫廷的果,如若事真至此,,只因其中一块水晶板碎片藏于桑家的事,早已在十三年前昭然若揭,无论猜测还是已经得证,那么我桑家必定首当其冲,成为那些个贵人要急于吞掉的第一个目标……”
桑捷一口气急急说完,又满脸愁云的哀叹一声。
其实这些止夏确实已经想到,若非灭门之患,桑家也不会冒了天大的危险截取地方大员秘密送往京中的消息,而在这件事上,桑家隐隐也有了鱼死网破的念头……可是自己想到是一种情境,听着当事人,尤其是有可能被灭满门的一族中,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亲口说出来,那又是另一种情境……想这十三年来,桑家夫妇两人心中,每一天无不在担心那一刻的来临,而这对姐弟,远超年龄的心智,怕也是在那种压抑中长大的缘故,这是桑家夫妇的悲哀,也是桑捷的悲哀吧。
桑家夫妇不得不把这一切告诉自己的孩子,因为这是不能瞒的,也必须要让孩子知道的,是需要家族中每一个人来保护桑家基业的必然,只因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商场上的对手,而是大清的皇帝……而桑捷呢?因为自己的母亲保住了他和母亲的性命,既要背负着顾菁相救的命债,接受自己或许会遭到太子迁怒的可能,又要担忧全族的性命……在富甲天下的名声下,在奢侈生活的背后,他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想过那一年的乱军之中,自己不如未曾得救,未曾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