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一年,就在止夏的旁观中流走。
她并不熟悉过年的这一套程序,而显然身处的这个小小村落里的人们,也没有打算按照全套的程序走,只是简简单单的把家里收拾了,贴上熊猫从县里买回来地春联和福字。然后在除夕的当晚,全村人围在一起点了炮仗,还有不多的几个烟花。
止夏早早做了一大堆的点心,还有村里的婶子们用野果做的脯子,酿的果酒什么的,都统统摆在河边的桌子上。桌子也是从家里搬出来拼在一起的,有从自己搬了凳子的,也有就蹲在河边的,人们都随意的过着年。
而止夏是喜欢这种随意的气氛的,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年代。
她站的离人群有些远,挨着河边,直接坐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人们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聊天。她没有来到清朝之前,就很喜欢听别人聊天,即使不参与,只是在一旁看着、听着,似乎都能体会到说话人的心情,感受到他们的情感。只是来到这清朝,离开了曹府,她却又不禁想起那个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大约是如前两年一样,同李氏还有他的孩子们一起守岁吧……
远远地,止夏看见同样站在人群外的熊猫。熊猫从来不特意和村里的人们亲近,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在做的事情,而这里的人们似乎与熊猫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但是所有人都信任他,都当他是这里的一员,而且在止夏看来,就算熊猫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与这里依旧是和谐的。
止夏走到熊猫身边,仰头看着眼前的巨人,将嘴角大大的裂开,露出自认白灿灿的两颗门牙,情绪饱满地对熊猫说道:“国宝,新年快乐!”
但是出乎止夏的意料,熊猫没有像往常那样依旧保持他的扑克脸。他脸上的表情在听完止夏的话之后,一瞬间,变得相当怪异。止夏看着眼前的熊猫也是一愣,这是第一次看见熊猫有这般怪异的表情,说不上来的怪异……如果一定要让止夏形容,倒有些像她刚刚发现自己来到清朝时的那种表情……
止夏想到这,心中也是一惊,皱着眉头问熊猫:“你……也是穿来的?”
“嗯?”只是这一次熊猫却恢复了平常的表情,一脸波澜不惊的看着止夏,好像就算止夏再跟他说原子弹掉下来,他也依然是这副表情。
“没,没什么了……”止夏撇撇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那儿还有糖么?”
“有。”熊猫从兜里掏出一块儿用叶子裹着的糖块递给止夏。
“你那儿还有多少啊?”止夏把糖扔进嘴里,又扭头问熊猫。
熊猫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没了?”止夏嘴里的糖块在她的左右脸颊上来回的突起,“我的也早都吃完了,也不知道明儿县里会不会有人出摊子啊……”
“没有。”熊猫来回盯着止夏脸上的突起,很肯定的回答。
止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安静的看着河边那处的人群,看着他们脸上的笑。
“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止夏突然问道。她并不傻,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只有十三四岁孩子的智商,这个村子,虽然一直被她称为“村子”,这里的人有些少,不到百口人,甚至不如曹寅家的下人多。而且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太简单,又太认真……村里不分男女老少,都称呼她为“小姐”,本来孩子们或者还会叫她一声姐姐,可是看虎子的态度,就知道必是大人更正了他们。真不知道自己这回又算是哪门子的“小姐”……
“嗯?”
止夏再叹气,一般熊猫闷哼的发出“嗯”这个音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个问题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有时候真恨自己寄身的这个身体太矮小,若是能再高一些、壮一些,再把花在学女红上的时间拿来练功夫,没准就能用打的让熊猫开口。抬头看看身边站着地巨人,也许……还是打不过……
就在止夏正在心里碎碎念的时候,却听着远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甚至已经有人往村里跑来。
止夏皱眉,怕是自己担心的事儿终究还是来了,她不由扭头看了看熊猫,却发现熊猫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都紧紧的盯着远处。人们基本上都回到了村里,而先到的那些竟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了些刀枪兵器,止夏心中怀疑更盛,却见人群散开后,显出一个头戴暖帽的道士,浑身上下的打扮不伦不类,却偏偏穿个道袍,两只手都窝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毛做的黑色手筒子里,满脸笑嘻嘻的正朝着止夏和熊猫走过来。
直到那个人走近,止夏才发现他来人的表情虽然在笑,但是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且整个面部都有些僵硬,甚至是死气,只有一双眼睛里动着的眼珠让止夏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怎么是你?”站在止夏旁边的熊猫刚回身将村里的人都遣回屋里,待家村里人们的家门传来落栓的声音,他才回头像那个怪异打扮的人问道。
“瞧你说的,大年夜还在翻山越岭找人的,不是我还能有谁?”那人笑嘻嘻地回答道。
“你们认识?”止夏看着熊猫和那人对答,不由转头拽了拽熊猫的衣角问道。
“不认识。”熊猫说完就转头往止夏的屋舍那处走去。
止夏看着熊猫走开,又回头看了眼怪人,抬手挠了挠头,便一回身跟着熊猫也走了回去。
“……诶,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对待我呀……”怪人从手筒里抽出左手,伸进暖帽里挠了挠光头,便也抬脚跟了上去,“我走了大半天,你们也不招待我喝口水啊?”
村子本就不大,怪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止夏的小院里,见旁边有个竹椅,正想弯腰坐下,却没曾想熊猫陡然发力,一只硕大的拳头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
止夏见熊猫二话没说就挥拳出去,正想开口阻止,却发现那个怪人身形也是怪异,侧身一仰,熊猫的拳竟擦着怪人的耳边而过。
“……不给水喝就直说,怎么动手呢……”怪人站定身子,叹气道。
“那椅子是我做了给小姐的。”熊猫依然用他那种在问天气如何似的的平静语气说道。就好像别人做了小姐的椅子他就会出拳揍人这件事,跟饿了要吃饭是一样平常。
怪人愣住,止夏却在笑,她已经习惯熊猫的这种行为了。
“你别忘了,你杀了人。而她……”怪人这回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手指了指止夏,“她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这个村子的存在,也不是为了藏她。”
说到这,止夏已经明白这个怪人跟熊猫不仅认识,便是与这个村子也是有关联的,不由皱起眉头,死死盯着那个怪人。
“只要你不插手,她就可以一直在这里。”熊猫看了看止夏,然后把手伸进口袋翻腾了半天,掏出来时手心里攥着三颗方才止夏吃的那种糖块,递到止夏面前。
止夏也不多问,只伸手过去从熊猫的掌心握了糖块在自己手里。
“……”怪人看着俩人的动作不禁一愣,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别的话,“你护不了她一辈子,曹寅也是没有办法才把这丫头的事儿透出去,既然京里的那些个不省事儿的家伙都知道了,与其等着让他们找上门来,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眼眉前……”
“别跟我说这些。”熊猫的脸上难得的闪过一丝恼怒,“你以为那人会护着她?她若真进了京,怕是头一个要杀了她的就是那人!”
“你想的太简单了。”怪人摇摇头,“他若是能杀了丫头,我怕也早就死了……”
“你没死,是因为他欠你的!”熊猫再掩饰不住怒意,声音也越来越高,“小姐若真的回去了,他就更没心思管你,只会让小姐成为众矢之的!”
“熊猫……我在他身旁数十载,到现在都看不透他,咱们……”随着熊猫升腾的怒气,怪人的语音中却有着愈来愈沉重的疲惫,“咱们若是不主动化了这僵局,只怕小姐留下来的……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放屁!”熊猫怒吼一声。
看着在盛怒间爆出粗口的熊猫,止夏心中也涌出了一丝奇怪的感觉,眼前的怪人,他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能解答自己的疑问……
止夏上前扶住熊猫的大手,眼却死死盯着那个怪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我需要你解答一些疑问,也许……我会按你想的那么做。”
“小姐!?”熊猫圆睁的眼睛,用急切的声音唤着止夏。
止夏回身朝熊猫比了个“嘘”的手势,便回头冲怪人笑笑,道:“如何?”
“……你不像个丫头,倒像个小狐狸……”怪人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重又把手都揣进手筒里,“那是不是该给杯水喝,屋里说?”
“虎子娘自己酿的果酒不错。”
“那敢情好……嘿……”
止夏和怪人进了屋,只留下熊猫在门外跺着脚。就在熊猫跺地的声响中,康熙四十二年,也被他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