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和王夫人可怜李纨母子,在物质和生活上给予她母子二人特殊关照。第四十五回王熙凤说:“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够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子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王熙凤这段话包含了这样几层含义:第一,李纨每月标准月例应该是十两银子。第二,老太太和王夫人考虑到李纨是个寡妇,又带个孩子贾兰,所以每月又给她增加了十两银子。这样,李纨每月二十两银子,在数量上与老太太、王夫人相同。第三,老太太、王夫人单独划给李纨园子、土地,地租由李纨个人收取。第四,荣府年终分年利,李纨是等级最高、数量最多的级别份额。第五,李纨屋里人员少,开支小,主子奴才总共不到十人。第六,李纨一家人的吃穿用度,皆由荣府“官方”支付,根本花不着李纨个人的钱。第七,李纨每年纯收入四五百两银子。可见,李纨经济宽裕,衣食无忧。
李纨经济宽裕得益于老太太和王夫人的特殊关照。试想,如果没有老太太和王夫人特别照顾,李纨没有每月额外增加的十两银子,也没有个人地租收入,年终年利享受规定的等级标准份额,一家人的吃穿费用皆由李纨个人支付。那么,李纨仅靠每月十两银子和年终年利的份额收入,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就显得十分困难。然而,善解人意的老太太和太太,不想让李纨既承受丧夫之痛、抚养儿子之苦,又被生计所困,为衣食发愁。她们想尽最大限度地为李纨提供丰厚、优越的生活环境与生活保障,以弥补李纨青春守寡的精神痛苦。
王熙凤在评说李纨月钱的时候,明确说出了三个人的月例标准,即老太太、王夫人每人每月二十两银子,李纨每月十两银子。王熙凤每月多少银子呢?王熙凤月例多少,在于如何理解“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的银子”的语意。一种理解,李纨比王熙凤多两倍,即李纨的月钱是王熙凤的三倍。李纨每月十两银子,那么王熙凤每月三两多银子。这与事实肯定不符,赵姨娘、周姨娘每人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王熙凤身为正牌主子,单家独户过日子,每月三两多银子,怎么说都不可信。第二种理解,把“比我们多两倍的银子”理解为“是我们两倍的银子”,这是一种习惯说法,即王熙凤每月五两银子。这个数量是否可信呢?如果仅从数量关系上看,五是十的一半,又刚好是整数,是赵姨娘、周姨娘的两倍半,应该是可信的。从情理上说,似乎也说得过去,给人一种可信之感。但从整体语境看,这确实是一种假象,众多读者都被迷惑了。第三种理解,把王熙凤的话分为前后两部分来理解,前半部分“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是不考虑任何因素,按照规定是你该得的。换句话说,就是在李纨这个级别上,每月就是十两银子的月例。王熙凤与李纨是同一级别,丝毫不差,同为贾母的孙媳妇,一个是长子贾赦的儿媳妇,一个是次子贾政的儿媳妇,二人辈分相同,亲疏关系相同,因此其待遇必然相同,即李纨每月十两银子,王熙凤也必然每月十两银子。王熙凤的后半部分“比我们多两倍的银子”,仍然理解为“是我们两倍的银子”,并且是在贾母、王夫人考虑到李纨是寡妇,独自一人领着儿子贾兰过日子不容易,又给她增加了十两,总数变成二十两之后,是王熙凤的两倍。王熙凤说李纨的月钱比她“多”两倍,就是在这种语境下产生的。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把是几倍说成多几倍,这是一种习惯说法。王熙凤每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是合乎情理的。
贾母关照李纨体现在生活的各个细节,第四十三回贾母出面张罗为王熙凤过生日,主张学小家子人凑份子的办法,贾母先道:“我出二十两。”薛姨妈笑道:“我随着老太太,也是二十两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们不敢和老太太比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两罢了。”尤氏李纨也笑道:“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罢。”尤氏和李纨的话音刚落,贾母忙和李纨说道:“你寡妇失业的,那里还拉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罢。”按理说,李纨一年收入四五百两银子,一切费用都由“官账”支出,十二两银子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在贾母看来,李纨一个人带着孩子,全靠官中发给的钱过日子,很是“艰难”。所以老祖宗疼爱孙媳妇和重孙子,愿意替她出生日份子钱,可见贾母对李纨关照到什么程度!
李纨是一个生理肌体正常的青年女性,她品尝过男欢女爱的甜蜜,享受过夫妻恩爱的幸福,如今的寡居生活令她苦不堪言。她时常回忆婚后的温馨、甜蜜与幸福,她内心情和爱的火苗在燃烧,她想得到幸福,但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就像罩在李纨身上坚固的高温高压容器,任凭情爱的火苗在心中燃烧,外表没有丝毫的温热变化。李纨把自己的孤寂、情爱,用绝缘体材料包裹起来,深埋在心底,外表呈现出来的是快乐与幸福。绝缘体也有不绝缘的时候,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王夫人看见宝玉“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因哭出“苦命的儿”来,忽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李纨听见婆婆哭喊贾珠的名字,再也难以控制,她放声大哭。这哭声是对丈夫的思念,是这些年她孤寂、煎熬的诉说!李纨的哭声和泪水,是她这些年来积压在内心的情感宣泄。从这一点看,李纨内心情感丰富,只是绝少表露而已。
李纨恪守寡妇之道,丈夫去世之后,她不化妆,不描眉,甚至连胭脂都不用。她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抚养教育儿子身上。贾兰好学、懂事,他的确没有辜负母亲的辛勤养育,一举考中第一百三十举人。按照李纨的判词和曲词,贾兰考中举人这仅是仕途的第一步,他后来做高官: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儿子气势轩昂,位高权重,母亲凤冠霞帔,诰命加身,众人羡慕。李纨用自己的青春和一生幸福,换取儿子的官运前途,然而,自己正该享受富贵、荣耀的时候,已是命丧黄泉之时,徒留一个虚名于后人。
§§风情月貌的秦可卿
——判词: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宁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曲词: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在宁。宿孽总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