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就是这样，枯荣有序，循环往复。热爱她，亲近她，就能顺其自然，享受其乐；否则，就要受到自然的惩罚或是遗弃……
深秋的早晨，太阳才刚刚从东方的山的隘口懒洋洋地爬出来，我们已在弥漫着雾霭的羊肠山道上兴致勃勃地赶路了。斑斑驳驳的浓霜粘在泛黄的枯草上，是那样的乳白和洁净。阵阵寒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免感觉有些寒意。可是走不了多久，身上便热乎乎的。和城里热爱晨练的人不一样的是，乡村装弓捕兽的人每一天心里都充满期待，都渴望收获。
我的老家在离东乡县城20公里的王桥镇大塘村，这个叫杞桐源的小村只有四十几户人家，坐落在一个山洼里，村民去稻田或是庄稼地干活常常得爬坡过坎。村里七沟八垄都是一块块面积不大的、依山势蜿蜒的梯田。春耕时，满山杜鹃映红了天空，红花绿叶之间，在一块荡漾着微波的梯田里，一位耕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执响鞭，赶着牯牛在劳作。他们在稻田里每移动一步，一圈圈的涟漪便向四周漫延，最后在窄窄的田埂边消失。
由于在山边的沟沟坎坎里种了庄稼，便有许多种野兽在山里生活。有温顺可爱、憨态十足、肉质鲜嫩的野兔；有一身锦毛、成群结队的野鸡；有皮毛柔顺，貌似猪、狗和浣熊的各种獾子；还有野猫、野猪，以及好多叫不出名字的怪模怪样的小家伙……它们日里夜里出没，有的还肆无忌惮地糟蹋庄稼。村民便用竹子做成弓，在弓里套一根绳索，再在野兽经常出入的路口挖一个小陷阱，将弓和绳索掩藏在陷阱里。夜里野兽经过，一旦踏入其中，便束“脚”就擒了。
村里不少人都会用这种办法捕获野兽。父亲退休后曾经以此为乐，堂兄更是一直爱好做这事，且每每有收获。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也学着跟他们制作竹弓。然后，像他们一样傍晚出门，在村前村后的山旮旯里寻找野兽的踪迹，然后选准适当的关口，挖陷阱、下竹弓、虚掩现场，一切工序完成之后，便等着收获猎物了。
装弓捕兽一年到头都可以进行，但是以春天和初冬为佳。盛夏和寒冬，竹弓坚硬或是受冻，容易失去韧性。春上雨水多，野禽与野兽喜欢走正道，竹弓能保持韧性和弹力；初冬，树叶枯黄，野果吃完，野兽不得不下到庄稼地觅食。野兽都挺机灵，加上陷阱毕竟很小，有时它们从那儿经过，也奈何不了它们。有经验的人便在陷阱上设机关或是多弄几个外形相同的、假的陷阱迷惑它们。几经设计之后，再精明的野兽也难逃罗网。第二天一早，捕兽人从竹弓上拿取猎物，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一家人在餐桌上美美地品尝野味，从口里甜到心里。尤其是野兔、野鸡，肉质鲜美、营养丰富，更是桌上的珍稀佳肴。
那时候，我还在离家五里多路的一所乡村小学当老师。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去学校，傍晚骑车回来。责任田都在去学校的途中，夏天放学早，便顺道在农田里干一会儿活，然后回家再出门装弓捕兽。我从小就胆子小，村里又多山沟，一到天黑，山间寂静，怪鸟凄鸣，让人胆怯。可是，为了那份希冀和乐趣，还是一个人勇敢地在山沟里走着。
乡间捕兽的生活真是充满情趣。阳春三月，杜鹃盛开，放眼望去，一片火红。山坡上，油菜花开得金黄；清明时节，小河淌水，稻田里红花草开着紫色的花，花引蝶来，满畈飘香。这时节，最是捕获野鸡、野兔的时机。下雨了，兔子、野鸡身上被南方密密麻麻的梅雨沾湿，行动不便，出入都只好走山道。有时我们冒着细雨刚装下竹弓，再从别的地方装完其他的几把弓之后返回时，前面装的弓上就有收获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野鸡不停地在那儿拍着翅膀，它的一条腿被绳索束缚住了，一餐美味到手了。
深秋，山上的枫叶被浓霜染过，一簇簇的红艳。一天早晨，我来到一个山坳，远远地就发现，虚掩竹弓的柴草挪位了——这是捕兽人最兴奋的，至少说明有野兽经过并张开竹弓。我兴奋地一路小跑过去，却不见竹弓。这时，心里更是踏实，就怕弓在不见猎物。当时，稻田里的红花草长得茂密，间植其中的萝卜枝叶拔节了。我顺着竹弓在红花草中移位留下的痕迹，一路找了近百米，最后，在一个沟旮旯里找着了竹弓。当时，弓弦还是弯曲的，却不见猎物。原来，狡猾的家伙已钻进了洞中。我和另一位一同出来巡逻猎物的人，拽着竹弓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拖了出来。仔细一看，是一只猪獾，重十多斤，全身乌黑，长着稀疏的鬃毛，细看之下发现头、脚、嘴巴与猪一模一样。这家伙野性十足，一时不肯就范。它见逃脱不了，就急得要咬人，我和同伴用手持的铲棒轮番击打都无济于事。
最后，铲柄断成两截，才总算让它束手就擒。那天，我很幸运，一天收获了几只猎物，回来的时候，村人都羡慕极了。第二天，正好是我女儿的生日，大半个村子的村民都来我家吃饭同贺。吃着野猪、兔肉，大家都觉得自己很有口福。亲情、乡情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当然，也有野兽逃脱的时候。有时竹弓被野兽拖走了，几个小时也找不到。或是绳索崩断，竹弓散架，野兽跑得无影无踪。也有找了几天，最后在山间、地头才找到猎物的，那肯定是一个大家伙。凯旋后，捕兽人见人就滔滔不绝地讲述找寻的经过。最后，捕兽人分出一部分，让邻里分享他的喜悦。
有一段时间学校的事特别忙，我一大早就出门去学校了。出门时，便叮嘱爱人去一个她知道的地方看有没有捕获到猎物。爱人忙完家务，直到中午才去了。傍晚，她告诉我竹弓不见了。我想可能是砍柴、放牛的小孩路过时无意踏坏了，我也就没有在意。过了几天，我再去那儿，顺着痕迹找到了竹弓，竹弓上逮着一只足有4斤的老母兔。由于时近端午，天气闷热，兔子都开始腐烂了。我把它提回家交给爱人看，爱人一个劲地后悔自己的疏忽。
有得有失原本就是生活的本真，何况得失之间常常蕴藏着乐趣。
如今，离开故乡已有十多个年头了，装弓捕兽的情形却老在梦里萦绕。回乡的时候，听村民说，如今村里装弓捕兽的少了，野兽便大增，尤其是野猪，白天都大摇大摆地出来糟蹋庄稼。山沟里的稻子颗粒无收，大片大片的良田被它们搅得荒废了，村民只得半夜里起来敲锣、放鞭炮驱赶。野猪有时还到村里溜达、吼叫，把小村留守的老人、小孩搅得不安宁。
原来这些年，村民外出务工，庄稼地荒废了，山上的树木疯长，一些过去几乎光秃的山头都披上了绿装，进山的路也被荆棘和灌木淹没。没想到，生态优化了，野兽却猖獗了。
大自然就是这样，枯荣有序，循环往复。热爱她，亲近她，就能顺其自然，享受其乐；否则，就要受到自然的惩罚或是遗弃……
从不获胜的人很少失败，从不攀登的人很少跌交。
——惠蒂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