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离开了。“陈莺……”
顾韦盯着眼前的那碗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很暖,很奇怪。他很好奇,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他会好好活下去。一碗米粥下肚,暖暖的。他站了起来,把周围的东西收拾好,离开了。
出门就是个巷子,再转一个弯便是昨夜顾韦昨夜呆的地方,作怪右转,顾韦终于出到街头,顺着熟悉的路,回到了那个家,自己一个人。
他本可以像别的孩子一样,可以逛街市,可以上私塾,可以快乐地生活,可父亲走了,一切都消失了。他别无选择了。
第二天,他还是第一次那么紧张,第一次自己一人去偷东西……他细细揣摩着刚偷来的发簪,七颗彩珠连成,甚是漂亮,送给她也不免失礼,算是答谢那个恩人。
他却不知去哪里才可以找到她,只能凭靠感觉,走了一街又一巷。终于,他看到了她,在街尾一间冷清的小铺中。
远处的她,双手撑着漂亮的脸蛋,对着发凉的糖糕自言自语,几分可怜惹人爱。顾韦只能躲在竹箩后,悄悄地看着。
他握紧手中的发簪,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那……”
正在发愣的陈莺惊了一下,望着眼前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顾韦便把一支发簪放在桌上,说了谢谢便急急忙离开。
“喂!等下……”
顾韦停住了脚步,紧张地回过头,发现她正笑着看着自己,不免有点慌张。
“你过来吧”她说。
顾韦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慢吞吞地移过去。
“你昨天跑哪去了,话也不留下,担心死我了”她嘟嘟嘴道,讨人疼爱。
“担心!”顾韦心头一震,紧张加倍,眼前的美丽女孩竟然说紧张自己……
“我……我……”顾韦结巴着。
“这是什么?”陈莺拿起那个漂亮的发簪,观赏着,“好漂亮啊,你是在哪儿拿的?”
“我……”顾韦还是说不出话,只能揉着耳多,埋下头。
陈莺清楚,这肯定是一个贵重的东西,怎么也不像是眼前这少年的东西。
顾韦很紧张,头还是低着,像个被责骂的孩子。
“好吧,我收着啦,你有需要再找我要回去吧,还有,快说你昨天去哪了。”她边说边笑着,“你抬起头吧,我又没骂你呢。”
顾韦抬起头,少了些紧张,回答说:“我回去家里了。”
陈莺一脸疑惑,问:“你不是说你没……”
“是,我自已一个人……”
“那你不干活怎么养活自己啊,总不能天天去……”她轻声说,像是在告诫。
“我……”顾韦总是无法接下话。
“你没找到活干吗?”陈莺本想直接告诫他别去做些盗窃之事,又生怕搞出误会。前夜这少年不就是饿晕在巷子吗,他这状况也是让陈莺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心。
顾韦没想到,除了父亲,竟也会有人如此关心自己,像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没有。”
“那你读过书吗?”她又问道,眼眸中充满期待。
在凌阳人普遍的意识中,读过几年私塾便是大大优势。就算不是些官职,平凡的一个酒楼小二,掌柜也是宁愿找一个读过书的,懂得些少礼仪,也好过那些市井之徒。
“读过,我上过私塾。”
“真的吗?那你一定识字,真好。”她说道,双眸发亮。“我也想读书……”她可怜巴巴地说道,又嘟起了嘴。
顾韦双唇微动,他心动了。
“不如你来我这帮忙吧,好吗?”她似乎在恳求。
“你……你爹娘呢?”顾韦想到了,这一间铺子,或许不会是她自己一人。又想到她竟会要他来这帮忙,却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呼……不愿说他们啦,活都是我干的。”她说完,笑了笑,笑得很认真,有些苦涩,“别看这时辰冷冷清清的,有时候我一人还忙不过来呢。”
“我可以来帮你。”顾韦认真地说,但是却是有些胆生,“你爹娘,会允许吗?”
“他们不会管的。”她说着,面带无奈,“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忙完铺子的活回去还得给他们做饭。其实,我也想想其他孩子一样,去玩,去读书。”
顾韦看着她那微微可怜的样子,不由心动:“反正我没地方去了,额……你只要给我饭吃就好了……我还能教你读书认字呢。”
“真的吗?”她一脸惊喜,嘴里却说不出开心,“真……真是太喜欢你了。”
沉默,是深深的凝视。
“你眼睛好好看。”她说着,脸颊显出一抹晕红。
她的话语弄得顾韦更是羞涩,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又小声对她说:“你也很好看。”
“你是哪儿人?是外来户吗?”她依然望着顾韦的眼,问道。
“不是呢,我是在凌阳长大的,我爹是凌阳的。”
“那你娘呢?”
顾韦沉默了,他回想起了那些被嘲笑的日子,“娘?”他不知道,“没有……”
陈莺紧紧握着手中的发簪,说道:“我是五年前才随爹娘过来凌阳的,我是凌北人。我爹好赌好酒,我娘却是懒惰,这家事都是我做的。”她说完,低下头,却看不出委屈。
“很高兴认识你。”
她又笑了,喜形于色,她也是第一次与男孩这般亲密。
那天之后,街尾糖糕铺多了一个勤快的伙计,与那个小小的少女打理着一间铺。他们嬉笑着,努力着,快乐着。他教她认字,不时假装说她笨,打打骂骂,几次惹怒了屋里面的懒惰妇人。直到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回家,他们的一天才算结束。总是有些獐头鼠目的索国恶人,逐家逐户地收取不该的“保护费”。顾韦每次都是横眉冷对,甚至几次动怒,想过要动手。幸好陈莺拦住了他,取出银子打发走了那群恶人。她是倔强,却是能向恶人低头。因为,她说:“只不过是几个钱银而已,不要为了这伤了自己,毕竟,这只是生活罢了。”
就这样,四个月,却仿佛是过了四十年,他们,像是恩爱的夫妻。或许,那就是爱吧。她总是说:“顾韦,我们会永远……”
陈莺知道,这一天始终会来的,她早厌倦了这个家。铺子里站着三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斥吼着跪在他们面前的懒惰妇人,妇人是边哀求边抹泪。而陈莺却不为所动地站在旁边,低着头。下垂的黑发遮盖了她的明眸,没有沮丧,只有倔强。
她没来得及跟顾韦道别,就这样走了。
那一天,街尾那间糖糕铺的门关闭上了。顾韦心很慌,她就这样突然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着,打听着,一个月。
为了生存,他又不得不进内城干些偷窃之事。一次,夜里,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那烟花之地。
那次之后,他总会躲在幽暗的巷子,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人。终于,顾韦看见那个熟悉的她,不过,她真的走进了那地方。会是她吗?顾韦在期盼着,不愿失望。
顾韦永远会记住这个地方,他偷偷进去了,见到她了,却被她无情地赶了出来。
她只是冷冷一句:“公子,你认错人了。”话语之中,是泪。“你走吧,不要烦着我。”
凌阳很大,却没想到她已经生活在安逸的内城,还是一名歌女……
旁人道:“这家伙怎么总是缠着桐月姑娘?”
“莫不是位痴情公子,惹了邓桐月的反感呢。”
她叫邓桐月,他记住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陈莺。每次想混进万花阁的时候,总会被看门的汉子拦住,想必,也是她的意思。
快乐日子消失了,但顾韦还是要活下来,这是一个承诺。
……
琵琶仙乐停,顾韦也停止了回忆。
她作了个礼,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下去。顾韦慌忙起身跑了过去,跑到阁梯处,挡在了她的前面。
凝视,又是深深的凝视,顿时热了眼眶。
邓桐月看到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公子。一抹晕红泛起,那美丽的脸容,像是惊喜了,又多了一丝惊慌,她急忙转过头来,迈了一步,想到上面就是阁台,便又停了下来,默不作声。
“陈莺。”顾韦亲切地叫了一声。
沉默……
“我是顾韦啊!”他不依不饶地说着,“还记得吗?我知道,你就是陈莺,是吗?我很想你……”
她取出袖中的红布,捂住口,轻轻地咳了几声,抹了下艳红的薄唇,偷偷地把更加鲜红的布塞回衣袖中,依旧是默不作声。
“我们,可以重新生活,跟我走好吗?”
“公子,您认错人,请让步。”邓桐月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可以这般冷漠。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顾韦笑了,又说:“陈莺,你知道吗……”
“公子,你走吧!我不认识你。”话语沉重,更是无情。她艰难回首,那熟悉的脸庞,清瘦了不少,竟是挂着晶莹泪珠。
顾韦的心在颤抖,在默默流泪。
她轻踱一步,口中呜咽:“就当作是……缘分已尽,从今以后,互不相识。”声音很小,但足以令顾韦心如刀绞。
她离去了,不回头。又是这样,她总是那般倔强。
这一次,顾韦心更伤。他是爱她的,唯一不变的爱。
那个所谓永远,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