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她在一刹那想起什么,会抬头远眺,苏显立即关怀地询问,而上光,则是平宁地凝视着她。
不知为何,后者更能给她温暖和力量。
……
他们走入淜人之境了……
“公主!公主!”易斯哈气喘吁吁地跑到临风营帐。
云泽挡住他:“公主在休息。”
“没关系。”临风将褪去的外衣重新穿上,“小易,怎么了?”
易斯哈擦把汗水:“淜人来啦!”
临风直奔大帐。
大帐正中,站着一个裘服打扮的男子,正与阿齐利交谈。
上光说明:“他是淜人首领柏絮。得了我们来此的消息,特地迎接我们的。”
那男子发现临风,大吃一惊,然后笑了。
“周族的女首领,到大漠去,很勇敢哪!”他朝她行了个礼,易斯哈将他的夸赞如实翻译。
临风回礼。
阿齐利单刀直入:“柏絮首领,我们想借用河图,希望能够靠它引导达往昆仑的道路。”
柏絮皱了皱眉,客气地回答:“我族向来与周和混部相善,既是你们的请求,我自当应承,可早在三年前,河图便交阳纡大巫带走了。”
“阳纡大巫?”上光略略震动,此人他是听说过的,据传能通天彻地,是整个戎境最受崇仰的巫师。但他坚决不受任何部族的邀约,反而行踪隐秘,深藏不露,连他的样貌都是个谜。
柏絮做个敬奉的手势:“正是。其实,河图原本是大巫的族传之物,也惟有大巫才能解读。”
世代由他们守护的河图,他竟甘愿被大巫轻松取走,足见这大巫的影响力。
阿齐利着急了:“哪去找他呢?!他在哪儿呢?!”
柏絮脸色一沉,道:“大巫回阳纡湖了。那有我们的一支——冯族人来保护大巫与河图。”
“多谢。”上光委婉地说,“烦劳首领给个方向,我们好去拜见大巫。”
柏絮态度即刻和缓:“从龙门西行,很快就到阳纡山。阳纡山和阳纡湖,是我族之祖河神的居所,湖边的冯人是我们的兄弟,他们的首领叫柏夭,请拿我的玉牌去吧,他见到一定会竭力帮助你们的。”
虽不能得到河图,上光一行还是按照礼节,举行了一次狩猎,用猎获的黑狐狸和带来的白璧、丝帛祭祀了河神。
这个友好的示意,柏絮相当欣慰,尽力以地主之谊招待了他们,并赠送大量兽皮、肉脯,补充队伍的供给,最后还派了几名富有经验的族人为他们做向导。
经过休整,上光等辞别热情的淜人,朝阳纡进发。
走了五六天,他们到了一座葱郁巍峨的大山脚下。
正在看云泽给苏显背伤换药的临风撩了帘子抬头望,为它的壮观折服。
“燕然山。”车旁骑马的上光及时解释,“过了它,就到阳纡。”
临风瞧着他,转过头,轻轻地道:“你昨夜又没睡好吧,眼睛红红的。”
上光揉揉:“不要紧。倒是你吃得很少,我吩咐小易做了羹汤,你和显世子要多喝,养一养身体。”
“你……叫他小易?”临风难为情,“我随口改的。”
上光意外地双颊泛出绯霞,吞吞吐吐:“唔,很……很不错……”
接着,两人停止对话,静静地并行。
苏显目睹,心底不由自主地烦躁。
离了遮兰,他们一直这样。表面上看,双方理智而克制,毫无逾矩的行为;实际上,他们成功搭建了沟通的桥梁,以更含蓄更甜蜜的方式交换着讯息。瞒得了别人,绝对瞒不了他苏显的!可是,对未婚夫妻来讲,这无可指责……但他抑制不了,他讨厌,他憎恶,他恼火,总之,不愿意捕捉到更令他生气的画面了!
“我不喝!”他忿忿地说,“我不需要照顾!”
临风放下帘子,温柔地劝道:“并非照顾,我是想感谢显世子罢了。”
“我不是为了感谢才救你的。”苏显照例软和下去,“云泽替我包扎便足够,何必喝他的羹汤。”
“好,好。”临风哄小孩子似的,“明日我亲自做给你喝。”
苏显“嗯”了一声。
正说着,远处传来号角鸣响。
“戒备——!”上光下令。
苏显套了袍子,跳下车,大团烟尘扑面而来。
“周族的客人,柏夭来欢迎你们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叫道。
渐渐地,小群人马奔驰靠近,约二十余骑,领头的,是个小小的少年!
少年下了马,机灵地扫视了他们一圈,飞快地给上光、苏显行了个礼:“周族的客人,我是冯人的首领。”
来不及诧异,上光赶忙将苏显等介绍与他。
柏夭听着,不时颔首,俊俏的面孔上挂着愉快笑容。
“柏絮来报了好几次信了,生怕我怠慢贵客。”他高高兴兴地说,“所以我索性来接!请别担忧,有事情我们会全力襄助,因为同周族、混部交好是我族的荣幸。”
他年龄幼稚,谈吐老成,上光顿时欣慰,指挥队伍随他走。
行了两日,抵达阳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宽平的大湖。也许,说是海更合适。
言语无法形容它给人的震撼。
它躺在蓝天下,草原上,粼粼地闪着金光,像千万颗星星在它的怀抱中跳舞。在湖畔细看,透过澄澈的水面能欣赏到它幽蓝的心里,水草和游鱼互相快乐嬉戏。
临风不禁惊叹。
在戎境有段日子了,她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湖,与草甸沼泽相比,它是奇迹。
“阳纡湖,我们的圣湖!”柏夭自豪地说。
众人跪地,对它做诚挚的朝拜。
朝拜完毕,他们顺着湖岸到了阳纡山下的冯族宿营地。
孕育了祖先之灵的湖水,慈爱地润泽了丰美的林草,再以它们甘甜的汁液哺养如云的牧群,为居住此地的人们创造了仙境。
他们一定是善良的!临风深信。
置身这般的天地,哪怕动一下恶念,也是对它的污辱。出生和成长在这里的人,在歌颂赐予他们福地的神时,会由于满满的幸福而只剩感恩了吧?
“哦呵呵~~~~”一阵欢呼夹杂着马嘶从草坡后腾上天空。
柏夭兴奋道:“驯服了吗?”他爬上草坡,这边爱马成嗜的造父也呆不住,紧跟他走。
几匹膘壮的骏马由一个年轻人驱赶着,在木栏内绕着圈小跑。
造父忘我地奔到栏边,把马上下打量,啧啧不已。
柏夭见状,招呼驯马的年轻人:“苏拉,他们是客人。”
年轻人勒住缰绳,拍拍马脖子,微笑道:“是周族的客人吗?大巫等很久了。”
上光近前:“大巫现在能见我们吗?”
苏拉望着他,怔了一怔:“你……你是……”
“周族的王子。”柏夭以为他是不了解上光的身份。
“不,不。”苏拉仍旧瞠目结舌,慌慌张张地跨上马背,“我……得告诉大巫。”
他简直像逃一样。
柏夭无奈地抱歉:“苏拉是侍奉大巫的。大巫平时极少和我们来往,都靠苏拉传递消息。”
阿齐利暗中焦虑,对上光道:“大巫不会拒绝我们吧?”
柏夭接过来答:“我不能保证,那全凭大巫的心意啊。大巫住得离这不远,相信一会儿便有回音了。诸位先歇歇吧!”
苏显追问:“他脾性怎样?为何不与你们住呢?”
“大巫是神的使者,整个草原和大漠最聪明的人。”柏夭佩服地说,“他不属于任何部族。如果他认为你们值得信任,指引你们去昆仑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如果他认为你们别有目的,恐怕你们只好失望而回了。要见他是不容易的,连我们也无幸一觑大巫的容颜,所以你们仅能等待而已。”
阿齐利郁郁地道:“唉,河图。大巫如此古怪冷漠,大概取不到啦。”
柏夭制止他:“失礼啊,混部首领!大巫对人极和善的,你别做这样的想象。”
他顿了顿,又对上光道:“我坦率地讲出来吧,和诸位同来的那个漂亮女人是否阿谟的妻子白色狐狸?大巫很讨厌阿谟一部,请尽量避免她和大巫碰面,不然事情成不了。”
直到夜很深的时候,大巫方面也没半点音信。
饱饱地睡了一觉,临风起个大早,踏着露水在草原上闲逛。
时值仲夏,花香、虫吟,一团热闹,她惬意地散着步,沉醉在它们的拥抱中。
“哎呀。”不知哪儿冒出个女孩儿,疼惜地从她脚下抢回一只花环,“哎呀。”
“坏了?”临风察觉到自己的错误,非常内疚,“我无意的。”
女孩儿盯着她,迷惑地睁大双眼。
她醒悟到她们的语言无法相通,一边比划一边采了花朵,示意自己愿意补过,重编花环赔给她。
女孩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咯咯笑起来,像地上撒了把银铃子,清脆悦耳。
“公主!”上光看到她们,立即过去,恰巧柏夭也赶到,向女孩子行礼。
可女孩子注视着上光,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半天,她恢复常态:“柏夭弟弟,我专门来带他们见大巫。”
柏夭道:“是,荼余姐姐。”
他迅速召集族人调来马匹,扶女孩子上马,然后对上光道:“跟姐姐去吧,这是大巫待你们的厚遇。”
岂容多思,上光一行收拾收拾,和女孩子登程。
临风受到女孩子的特别亲近,她非要临风与她共乘,一路指点着盛放的花朵,嘻嘻哈哈。
天边出现小白点似的房屋时,变故再度降临。同临风艰难却开心地交流着的女孩子荼余,突然发声高喊,结果斜刺里杀出十几个戎族武士,拦阻他们继续。
荼余环顾骇然的上光一行,微愠地道:“你们,到底是谁?”
阿齐利道:“该问的是你!”
荼余并不和他计较,将视线投向他们身后,戎族武士之中有两名随即冲上。
上光循着望去,他们了揪出悄悄跟踪的尔玛。
“她的装束属于阿谟部。”荼余质问,“难道是你们同伴?”
“对!”阿齐利确认。
荼余抱着臂,嘟起嘴唇:“大巫本不喜欢混部,偏偏还加上阿谟部。那么,只准周族的客人和大巫会面啦。”
阿齐利到了这关键时刻,自不肯让:“你凭的什么做安排?!”
“凭她是我的妻子。”低沉的嗓音从武士群中响起,一位披着洁白长袍遮住面容的男子优雅地登场,“我是阳纡大巫——孟哲罗。”
他就是阳纡大巫!
包括上光在内,很多人都把他想象成耄耋老者,万不料到,他的声音告诉了他们事实上他还年轻。
荼余欢叫着,毫不忌讳地当众扑在他怀里,撒娇地问:“你怎么来啦?”
负有盛名,备受敬仰的阳纡大巫孟哲罗似乎拿他娇小的妻子没办法,语气立刻换作宠溺,温和地说:“我担心你呀。”
荼余想到什么,拉着他的手,指着上光给他看:“你瞧!”
孟哲罗由头巾遮挡着,默默地凝视上光,良久道:“我们回去吧。”
荼余“嗯”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跑来抓住临风,要和她同路。
孟哲罗走了几步,回身命令武士:“看好混部和阿谟部的人,别教他们靠近!”
“是!”武士们牢牢制着阿齐利和尔玛。
大巫的屋子,宽敞、简单、洁净,厅堂中央静静燃烧篝火,两头巨犬在火边老实地伏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主人带回的陌生宾客。
孟哲罗一扬袍裾,坐在豹皮垫子里,先前在冯人营地打过照面的苏拉与另一个青年男子立即端上热乎乎的奶酒。
“请。”孟哲罗做个手势。
上光心中有事,敷衍地抿了一口,苏显则无所谓地喝了个干净。
“让他们见见你吧。”荼余要求丈夫。
孟哲罗点了点头,取了头巾。
这个瞬间,时间仿佛冰冻。
临风张大嘴巴。
如果不是面前的这张脸额心描着火红的图纹,她一定会把他当成是上光……
深刻分明的轮廓,飞展的眉翼,挺秀的鼻梁,以及雅致的唇瓣,尤其是那双神秘的琥珀色眸子,他们如同身与影,几乎没有二致。
再仔细一看的话,他似乎是十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后的上光,有着上光尚不具有的成熟和阅尽世事的从容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