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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死者长已矣,存者图不朽。博士的死,是家属院里的院丧,也是中学的校丧,更是学区的区丧。

小孟交礼钱结帐时,人们都围着帐簿看,学区奠了两千元,中学奠了两千元,各小学奠了一千元;中学老师们统统奠了一百元,家属院里除司骡外,统统奠了三百元,各小学的校长、教导主任、财务会计各奠了二百元,总计奠了四万三千二百八十元!做为一名普通老师的死,这个规格的确是空前绝后的。

献牲的羊有八九只,起灵汤里只用去了两只,还有六七只,搁是搁不住的,区长决定拿来酬谢帮了忙的人,凡奠礼在一百元以上的,都在酬谢之列。

家属院里的三个三丫叉炉子上,三口头号大锅威武地冒着热气,散发着自豪的羊肉香味;学生的课桌凳一字儿摆开,整个从南端司骡家的院墙边摆到北边付萍的门上。送殡回来的人们一个个坦然地坐在凳子上,一副功臣的样子,喝茶的喝茶,抽烟的抽烟。区长从南往北挨个儿敬酒,这是多大的荣幸呀,有诚恐诚惶喝的,有心安理得喝的,有勉为其难喝的,也有不喝的。

本来,送殡回来的路上,大东和校长就说了,凡是帮了忙的,区长要亲自酬谢,地点在家属院,标准大概是一百元以上的,都算是帮了忙的。司骡不知道这“一百元以上的”有多少,但知道自己不在其内,看到大部分人都进了家属院,都坐上了位置,心想虽不在“一百元以上”之内,喝碗茶的资格还有吧,想喝完茶再走,也就坐上了位置。区长敬酒挨到司骡时,正好壶中没酒了,待灌满后,又挨着下一个了,人们都用余光看司骡,司骡低着头喝茶。他心里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区长心里多乱啊,还能乱而不慌,的确有大人物的雅量,敬酒时落一两个人,是情理之中的事。这样想着,自己先坦然了。

敬完酒后,区长在高音喇叭里说话了,两天来,高音喇叭里除了和校长简单的几句“治丧委员会通知”以外,是永不停止的哀乐,人们满脑子都是“帮帮帮——帮帮帮帮帮帮帮帮帮帮帮”的声音,这时听区长的话,格外亲切。

他说:“各位校长,各位老师,朋友们,大礼不言谢,心意相通,生老病死苦,自然规律,因为是哀丧,不是喜丧,这几天没动酒,今天大家放开量,喝个够,完了有一顿清汤羊肉,算是我代表兄弟的一点谢意。家属院里的人,喂——家属院里的人,听清了,男人们由和校长牵头,全当酒东,女人们由申金芳挂帅,准备伙食,一些冷眼旁观看笑谈的人,趁早滚开,我们不欢迎!”

谁是冷眼旁观看笑谈的人?谁也不是。如此哀痛的事,怎么能冷眼旁观呢?所以也就没有“滚开”的人。起先人们都推脱着,不肯划拳,区长第一个打破沉静,说心诚不在形式上,不必拘泥于形式。他第一个开始划拳了,后面和校长、冷雨泉、六十二、尕顾、高老头等也相继开始划拳了,呵五吆六的,越来越起劲,有人问司骡,为什么不当酒东?司骡不回答。还是老校长不使坏,悄悄地把司骡叫到一边,叫他避避风头,不然会受辱的。

受辱倒不怕,那么好的人都死了,辱算个什么鸟,只是这种气氛,司骡实在承受不了。司梦夏自从没戴上孝帽儿,就被司骡使到他外婆家了。夏之冰不知是在睡,还是在干什么,也不见在院子里转的影子,小铁门朝里关紧了,这时敲门是最不合时宜的。司骡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家属院,到小卖部里给夏之冰打了电话,叫她不要出门,否则会跌入罪恶的深渊,然后提了一瓶酒,漫无目的的走去。

秋天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空旷的大河里,十分平静;大大小小的河石,在阳光下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的小羊羔或小雏鸡;河西岸的杏树林,被秋色染得鲜红鲜红的,这儿一团,那儿一团,煞是好看;东西的远山淡淡地,似乎有隐隐的气流上升,有种摇摇跃跃欲飞的样子;悠悠地白云在蓝天上定格了,不知每团云中演义着什么美丽的神话。没有水的大河,胜似春光的杏林,摇摇欲飞的远山,已经定格的白云,该动的不动,不该动的想要动,似乎有点反常,但一切又那么和谐,自然造化,毕竟神奇。

家属院里的一字长蚯蚓阵,慢慢被斩成了几段,变成一团一簇的,但每段都自成一体,富有生机,笑声、唱声、划拳声、声声入耳,人事、鬼事、可惜事,事事脑后。

不知不觉,神使鬼差,司骡穿过了静谧的大河,走上了东浅山的羊肠小路,来到了博士的新坟上。

那是一处坐东望西的怀抱小山坳,周围有几墩芨芨草,几许茂盛中夹着一些陈年的枯茎,芨芨胡子一动不动,下午的阳光正好照全了山坳的角角落落,没有一点阴影。上下两座坟,上面是博士的父亲,是三十几岁时去世的,听说也是死于脑溢血,下面是博士。

博士的坟还湿漉漉的,散发着深层泥土的味儿,一色的新鲜黄土,十分干净,被着阳光,肃穆中有几分安闲。

司骡拿出酒,消消停停地打开了瓶盖,用瓶盖先给博士奠了三盖酒,心里说:“博士,你是因酒而去的,的的确确成了酒鬼,你走得太平静了,关于后事的话一句没安顿就走了,是在酒醉的状态中走的,走了,一了百了。只是走了后不能没有酒,你应长醉不复醒,做个潇潇洒洒的酒鬼。你是真酒鬼,我是假酒鬼,你是死酒鬼,我是活酒鬼,酒鬼陪酒鬼,也算鬼成双了。人是一伙伙,鬼是独辵辵,成双的鬼也不算独辵辵了,喝吧!潇洒喝一回。”司骡也就自斟自饮了三盖儿,又给博士奠了三盖儿,心里说:“人生苦难长,苦海无边,杯中日月短,快乐神仙,人生下来的第一声就是‘苦啊——苦啊——’的哭声,是跌到了苦海里,人的模样就是一个汉字的‘苦’字,眉眼是‘艹’,鼻子是‘十’,嘴是‘口’,眼睛一闭,瞑目了,合口了,脱相了,‘苦’字模糊了,变成‘乐’字了,往生净土,阿弥陀佛,博士,你是否看破了红尘?”又自饮三盖儿,酒已经剩了一半。

司骡干脆半躺在地上,松弛着双眼,看远处的山,近处的芨芨草,都模模糊糊的,模糊中有一种晃动的感觉,这世界的确是虚幻的。抬头看天,那定格的白云却十分清晰,实实在在,也许,实就是虚,虚就是实。他希望有一股旋风,在他周围旋来旋去,给他证实实就是虚,虚就是实,可暖融融的阳光下,一点风丝儿都没有,他爽性不用瓶盖了,拿起酒瓶在地上洒一点,自己喝一口,身子渐渐飘了起来,飘到了一朵有山,有水,有森林,有飞鸟的白云上,溶入了白云中。

东西两条重重叠叠的山,夹着一条小河。山上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向北蜿蜒走去,宛如两条巨龙,在北边的天空相遇,形成一个雄奇的峡谷;小河的两岸,或宽或窄,或东或西,都是无尽的、郁郁葱葱的马莲滩;离峡谷不远处的小河上,是一座磨房,磨房的东边是一块窄窄长长的萝卜地。司骡拔了一个萝卜,到磨房边的水槽里洗净,咬一口,又脆又甜又水,水一下子溅到了眼睛里,却并不疼,他学父亲的样子,牙齿一咬,将箩卜心部分留在嘴里,其他部分吐在外面,吐得很自豪。吃完了箩卜,又去马莲滩摘马莲花,那马莲花每墩上只有一两朵,零零星星的,仿佛散落的满天星星,一朵,两朵,三朵……摘到一把的时候,手里紫嘟嘟的一团,冒着紫气。后来,司骡爬到东边的山上摘馒头花,那种花很特别,碎碎的花朵围着花球,围成一个实心的半球体,真像一个刚出笼的小馒头……

山上的馒头花不见了,却是一个个真正的馒头,白暄白暄,结在馒头草上,怎么摘也摘不下来。司骡跑一处,摘一阵,但终归是两手空空,他趴在地上用嘴去啃,刚一接触,馒头就变成了一堆屎爬牛,司骡吓得掉头就跑,脚没有踩稳,一下子从山上滚了下来,滚到了马莲滩里。马莲滩里也没有了马莲草,没有了马莲花,而是一堆一堆、一层一层的馒头,司骡所到之处,馒头就变成了屎爬牛,个儿又大,数量又多,层层摞摞,蠕动着,他就不停地跑,跑啊,跑啊,脚下全是屎爬牛,没地方踩脚,终于,他飞起来了,飞到了峡谷半山腰的南天门里……

家属院里,廊下的阴影由西往东渐渐在扩大,酒场也由西往东慢慢地转移,最后移到了楸树底下。酒是逼邪的液体,几两酒下肚,那种阴森森的气氛一点都没有了。人们划分开了阵线,相互对垒。校长们心里明白,乡长的千金出嫁时,他们破天荒地随了五十块钱的礼,喝的是“西北星”呀,而这次是二百块,二百块呀!多少也要捞一点,虽然不够本,多少也能得到点心理的平衡,都是有功之臣,有功就该受禄。

春花被博士的姐姐和郝逸琴搀着,去上厕所。这两天对她而言,是天塌了,地陷了,四柱倒了,两眼肿得像个水桃儿,睁不开,却总有泪水扑簌簌流,人整个软得像一滩泥,被人搀着也不是走,而是在往前拖。博士的姐姐一边搀着,一边拿一块毛巾捂着春花的嘴,不让她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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