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人们无从察觉间悄悄逃了开去,满城的花仿佛都在一夜间绽出了最美的娇颜,夏风像个顽皮的孩子,带着微微的热力把漫天的柳絮搅得四下飘飞,天地间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
六国的联军就要到了,但是平颜的百姓们却仿佛并不慌张,因为靖国公韩凌一定会把敌人击败。是的,人们相信,就像以前那样,他们的军神,带着无敌的鹰骑在战场上驰骋,把来犯的敌人击得粉碎。如果说心里与以往相比多出了一丝担心,那恐怕就来自靖国公府里那个小公爷吧。但不管怎样,大家依然认为,那个一出生就被认定是妖星的孩子,不会影响到这位无敌的将军的胜利。
苏夫人温柔的把一碗燕窝端给丈夫,看着他吃的香甜,微微一笑,端庄中透出一丝妩媚,实在是个绝美的女子。身为百官之首的苏牧柳看着自己妻子乖巧的样子,想起了两人新婚的时候,从那时起这个女人每天都会为自己熬上一碗浓浓的燕窝,送到手中,一直从双十年华的少女熬到了现在孩子都已成人的年纪。苏牧柳童心忽起,抱过依然美丽的妻子,舀了一勺燕窝,送到了爱妻嘴边。苏夫人羞笑着白了丈夫一眼,低头吃了燕窝道:“现在朝中这般乱,眼看韩将军就要出征了,浅雪还是每天跟夜儿在一起玩耍,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苏牧柳闻言微微一叹道:“是啊,韩兄弟又要出征了,一晃都已十年了,我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战场上拼杀,但看朝中这情形,怕是有人故意针对他啊。”
苏夫人坐起来道:“韩将军赫赫战功,无论在军中民间都有极高的威信,谁会针对他呢?”
苏牧柳道:“就是威信太高,才招人猜忌啊,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军中民间都对他敬仰万分,又把陛下至于何地呢?”
苏夫人闻言身子轻轻一颤,道:“你说是……”
苏牧柳苦笑道:“这些年韩兄弟的那些军中旧部,撤的撤,调的调,一个也没有剩下,此次出征除了鹰骑还是铁板一块,其他的都是新人,如此大的手笔,如此大的决心,还能有谁?韩兄弟恐怕也早就心里有数。”
“那,那浅雪……”苏夫人说到一半就被丈夫手打断。
苏牧柳道:“你以为雪儿不与夜儿在一起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吗?我苏牧柳与韩凌一文一武,从小就是兄弟,这在平颜还是颜国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又能瞒得了谁?况且早在浅雪出世之时两家就定了亲,现在两个孩子在一起玩玩,谁又能说得了什么?”
顿了顿,苏牧柳一向温和的眼中蓦然闪过一缕寒光,低声道:“陛下如今大权在握,竟容不得他人染指半分!武将之后自然就轮到文臣了,哼,只是现在就动手,也未免太心急了!”随即又有些疑惑的道:“可是陛下以前不是这样不能容人之人啊,他身边那个神秘老者到底是谁,自从他出现以后陛下就变得一天比一天古怪了,若是让我查到是他在背后捣鬼,哼!”
苏夫人眼中闪过几分忧虑,对丈夫道:“韩将军既然早知此事,定当有所防备,此次统领各军,你说他会不会……”
苏牧柳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情,陛下比你还怕,所以他先是把其他各军换了主将,断了韩兄弟的前路,今日又下诏,招夜儿为宫中伴读,随侍九皇子,出征之日即行入宫,连那小小的妙儿也封为郡主一起入宫读书,如此便断了韩兄弟的后路。九皇子,嘿,好一个九皇子!”
苏夫人叹了口气道:“就是那个十年前跟夜儿一起出生的宫女所出的孩子吧?也是个可怜人啊。”
苏牧柳道:“这个九皇子,只不过空有一个名头罢了,陛下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理会过,要不是为了招夜儿入宫,恐怕就是死了,陛下也不知道!”
就在苏牧柳夫妇议论的时候,韩夜走进了父亲的书房。他此时的心情有点激动,一直以来父亲都不允许自己从军,这次是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出兵,莫非父亲终于要带自己去了吗?
看到儿子进来,韩凌放下手中的书道:“夜儿,你知道明日我就要出征了。”
“是!”韩夜并没有垂下头,虽然显得有些无礼,但他却昂着头,满怀期待的看着父亲的眼睛,突然他从那双一向平静而坚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别的什么。韩夜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韩凌缓缓的道:“我知道你想从军,你想上战场,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夜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了回来,他握紧拳头道:“为什么,我已经十岁了,我比那些擂台上的孩子们要强的多!”
十岁的儿子站在自己面前说别人是孩子,这种感觉让韩凌有些想笑,摇了摇头道:“你还不能上战场。”
“为什么?”
韩凌看着孩子,缓缓的道:“陛下招你入宫,做九皇子伴读,明日誓师完毕就会有人来接你。”
韩夜皱着眉头道:“给九皇子做伴读?我吗?为什么让我去?”
韩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道:“陛下招你,你就要去,没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是皇帝!”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韩凌苦笑着揉了揉额头,这个儿子的倔强已经不是第一次让自己头疼了,每次讨论从军的事,最后总会陷入这样的僵局。半晌,依然是韩凌率先开口,道:“夜儿,很多事并不是我们想如何便可以如何的,有的时候需要忍耐,忍耐别人忍不了的事,这样才有可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皇帝也不能吗?”
“皇帝也不能!”顿了顿,韩凌又加了一句道:“如果他配做一个皇帝。”
“夜儿,这些我以前跟你说过,不知你记不记得,但是这次我要你记住,我要你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都要记住!”看着十岁的儿子,韩凌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舍,这让他有点吃惊,自己难道真的老了吗?摇了摇头,把这种情绪强压下去,韩凌又道:“小舟也要去,作为医官随军出征,所以妙儿要跟你一起进宫,你要照顾好妹妹。”
“是!”韩夜依然看着父亲的眼睛,道:“明天我能去看吗?”
“军营重地,闲人是进不得的。”韩凌的嘴角动了一下。
“我不是闲人,我将来一定会当将军的!”韩夜大声道。
“那就等你当了将军再说!”韩凌的眉毛扬了起来。
韩夜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开口道:“我从小到大没有用过别的枪,我的枪跟父亲的枪不一样。”
“嗯?”韩凌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要说什么,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我的枪术跟父亲的也不同。”韩夜接着道。
“如何?”韩凌的眼睛眯了起来。
“父亲的枪术柔韧非常,变化多端,暗合将兵之道,但这样的枪术不适合上战场,只适合上擂台。”
“那你的又如何?”韩凌饶有兴致的看着儿子道。
“可是我不同,我从小练的就是上战场的枪术,一击致命,有去无回,是杀人的枪术!”韩夜微微一笑,大声道:“那是争霸之道!”
韩凌看到这个笑容,心里一震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告诉父亲,我一定会超过你,我的路上不要那许多顾虑!”少年的眼中满是坚定,对着自己的父亲,对着整个颜国的第一名将,第一次喊出这样的话。
“超过我!”韩凌哈哈大笑,他很高兴,这个未尝一败的男人,希望自己能败在儿子的手上。“那你就要记得,我的枪术既然不适合杀敌,为什么死在我手上的敌人却最多!”
韩夜已经走到门口,听到父亲的话,回头道:“用智不用力。我记得的。”
阳光从门口洒进来,让年轻的脸庞有些模糊,似乎融化了依稀的青涩与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