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国际岩画研讨会期间,我还结识了另一位国际知名岩画专家,他就是澳大利亚人罗伯特·G.贝德纳里克先生。在参观贺兰口岩画时,一上山,陈兆复教授就叮嘱我跟上贝德纳里克学习他的直接观测岩画的方法。
罗伯特·G.贝德纳里克先生长着一脸似恩格斯的胡子,无形中对他有了一种好感。他大高个子,足蹬胶底翻毛皮鞋,像猴子一样在山崖间来回跳动寻找岩画。然后他从背包中取出一个似显微镜又似单筒望远镜的细长观测显微镜趴在岩画上仔细观察。他边看边说,连比带划,认真地向我介绍他的“直接测年方法”。
在岩画的断代中,岩画的分化情况以及岩画与岩画颜色的变化,哪怕是极细微的,肉眼难以分辨的变化,都可以提供许多年代变化与判断的信息。尤其是通过岩画表层所显示的锈泽或岩漆的比较和鉴定大自然风化而形成的“石亏”(即岩画的棱角由于风化造成的化学的物理的变化,这种经过漫长的岁月侵蚀形成岩画棱角变圆或脱落),就像树木的年轮,一圈一圈,一层一层,都会向我们诉说岁月的变迁和年龄的大小。只要留心,通过不断地观测就可以掌握这种观测的奥妙。
贝德纳里克观测了多个岩画之后,对贺兰口南侧上部一个似动物的岩画(此岩画残破)经过多次比较后,他认为这个岩画距今有1万年。他说这个岩画的“石亏”同岩石本身已经没有明显的差别了,色泽相近,自然腐蚀的棱角也几乎变圆了。他对自己发明的直接观测法讲得很细很认真。这种方法在岩画断代方面确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可以用作其他断代方法的补充。
从山上下来,他来到贺兰口北侧西头石台上的岩画时,一下子拥来了十多位各地岩画学者和专家,他们只顾看贝德纳里克的观测而忘了看脚下的岩画,贝氏一看这么多人踩着了岩画,有的人还穿着硬皮鞋站在岩画上,他不高兴了,站起来推他们,连连喊:“踩着岩画了,踩着岩画了!你们应该爱惜它。”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我从内心敬佩贝德纳里克爱护岩画的精神。一个外国人如此看重中国岩画很使我感动。
经过这次研讨会我同阿纳蒂熟悉了,只要他组团来宁夏都要见见我。在讨论岩画时,他穷追不舍,刨根问底,要搞个水落石出。然而总以各执己见而告终。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探讨还是大有裨益的。
宁夏岩画已经走出国门,在世界岩画之林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面对远古的呼唤
有一个特殊的年份,它就是2000年,有人说它是21世纪的纪元,也有人说它是20世纪的最后1年。特殊年自然有特殊事,“五一”刚过,一天下午忽然收到银川市外事侨务旅游局长薛刚的电话,要我陪他到贺兰口考察岩画,并且告诉我贺兰口岩画已经由他出面代表银川市政府同自治区林业厅达成协议,正式划给银川市管理了。
他又说:“今年要召开国际岩画委员会年会和第二届宁夏国际岩画研讨会,所以我请你协助搞好岩画区的整修工作。”在电话里我连连称赞他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贺兰口岩画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占想吃,但谁也不愿意投资建设;交给银川市这是上上策,因为银川市有这个能力,也有财力保护好管理好开发好贺兰口岩画。
要说薛刚真和我有些缘分。1984年3月贺兰县文化馆创办《贺兰文化》,薛刚任主编,在创刊号上我写的《珍贵的艺术画廊——贺兰口岩画简介》一文,薛刚特意为此写了一段编者按。因此,他后来常说:贺兰口岩画是我发现的,他是最早认识岩画的。这话如果追根溯源的话一点儿也不假。
此次他请我进山,正是岩画事业百废待兴的时刻,我觉得自己有义务也应该为岩画事业贡献一份力量,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我很乐意。我们从苏峪口转向贺兰口时,我看到路边竖立高大的公告牌,沿途已经在加紧修路,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大型装卸车、推土机、大型铲车在来回奔驰,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好生热闹。这次是专门从苏峪口修到贺兰口全长5.2公里的岩画专用线,为三级公路,由自治区公路局从筑路经费中划拨出400万专门用于开发贺兰口岩画。可以说国家花了很大的力气进行西部开发,同时也说明自治区从上到下,对保护、开发、利用贺兰口岩画动了真情,下决心要办成这件事,办好这件事。
说实话,贺兰口岩画的保护与开发已经三起三落了。岩画的保护历来是一个难题,客观说不是不想保护而是没有资金保护,各级财政困难,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多余的资金去保护。岩画在山上,路途遥远,上山谈何容易,骑自行车自然是难于上青天,开汽车去也只能是一种奢望,偶尔一年半载去巡视一次,也只能是走马观花,发现少了也只能是少了,被人撬了、炸了、弄坏了以及在风吹日晒中一天天风化,也只好听天由命,顶多骂几句出出气而已,有什么高招?没有。大不了呼吁一下,向上面反映一下。
贺兰口岩画最初文化厅和贺兰县委是托付给贺兰口生产队管理,开头保护贺兰口岩画生产队还过问一下,没有任何好处,又没有看护费,时间一长就没有积极性了,放任自流了。生产队顾不上去保护岩画,给贺兰山林管所带来了好处。他们有经济头脑,从1987年春天开始收取参观岩画费,也不多,就两三元。美其名曰“入山费”,岩画在山里,要想看岩画就得进山,就得交入山费。
转眼到了1991年,宁夏要召开国际岩画委员会年会及宁夏岩画研讨会,贺兰口岩画的管理与保护问题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但令人不解的是文化文物主管部门和主管人似乎对保护与开发并不十分感兴趣。为了给国际岩画研讨会装门面,他们在贺兰口山门前竖了几块保护标志和题记,守候在山口旁。
那年,就在宁夏国际岩画研讨会后仅一周,时任自治区主席的白立忱在贺兰口亲自主持召开贺兰口岩画保护与利用现场会,他说:“要充分认识和宣传宁夏贺兰山岩画的重要意义。这是我国先民留下的一份宝贵历史文化遗产,是我区一大人文景观资源,具有重要的历史、艺术、科学价值,可资研究利用……文化厅要迅速根据专家意见,结合我区贺兰山岩画实际,拟出保护抢救方案,报经主管部门批准,列入计划实施。总之,如何开展保护和组织开展研究,由文化厅牵头,经过协商拿出具体方案办法意见来,由政府研究决定。”这番讲话很明白了,无须再解释。但让人失望的是10年过去了,文物主管部门却没有研究,也没有拿出方案来,一拖再拖,一误再误。
这一切,对于我真是感慨复感慨,无奈复无奈。然而,历史的车轮转过去了,开始了新的一轮。
这次贺兰口之行薛刚带了位建筑施工单位的唐经理,在贺兰口我们检查了原旅游局的接待室,多年荒废已破烂不堪,面东的墙基轻微下陷,门框上部有裂纹,各个房间经烟熏火燎显得陈旧破败。我们大致研究了粉刷和维修的事,然后到岩画区进行实地勘查,重点研究了修整道路和开辟旅游园地以及岩画保护的措施。
贺兰口入山处,千万年来无路可走,完全是走的人多了便产生了一条自然形成的路,由于踩的人多,石头个个磨得又光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倒。这条古道如果再不进行加宽铺平整修,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了。
要开发贺兰口岩画,首先就得保护好岩画,不保护好,没有岩画了,贺兰口也就没有人文价值了。我们又一处一处地研究保护措施,把保护工作落到实处。
贺兰口的生活条件如我几十年前见到的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人们过着无忧无虑的放牧与农耕生活,不同的是人们有电视看了,男人们有更多的酒喝了。先期到这里管理岩画的曹义,是银川市作协的会员,当过兵,曾在南梁牧场工作过。
老曹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山,爱喝几口酒,下酒的有一碟花生米,一盘猪头肉,日子过得挺有滋味。老曹的灶房租的是范金福家的房子,还是我30年前发现贺兰口岩画时住过的房子,不过改造了一下,3间房子连着,中间房子砌了一个泥炉子,旁边支了个大案板,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北头房子放着木柴和炭,南头房子是卧室,有两张床和一个写字台。开头老曹住在这里,后来由于山前接待室装修,得有人守着,于是老曹就搬过去了,仅在这里做饭。
我在贺兰口住惯了,喜欢这里空灵的大山,看岩画听泉声、鸟鸣、山风,感到是那么舒坦,那么倾心那么悠然自得。这里有羊群、白云、蓝天、石头、绿树、岩画、古墓,满眼的苍凉、浑厚、凝重、豪放,心情是轻松、豁达、舒畅。
来贺兰口之前就预做了贺兰口岩画门票,我拿出几张照片让薛刚挑选,他从中取了三张印在了门票上,我又替他写了说明文字,不久就印好了。从艺术的角度讲这张门票的确不错,不比外省著名旅游点的门票样式差。遗憾的是在排印时把部分文字说明印到了副券上,撕票后一部分文字说明没有了,游人拿到的是看不明白的贺兰口岩画介绍。印了一万张,只能将就将就了。有的游人为了留一个完整的说明只得不撕副券了。
日子过得挺快,7月1日这天下午,太阳快要下山时,突然来了两辆越野车,下来一帮穿着时髦的俊男靓女,他们买了门票就径直进山了。不料过了不一会儿突然跑来一位女士,她大喊:“怎么不见一幅岩画呀,请你帮帮忙解说一下。”我带着他们转了一圈子,他们看得尽兴,照了不少相。结束时要我在门票上签名,并且一定要请我下山吃饭。我只得告诉他们明天有位武警总部的中将要来看岩画,自治区毛如柏书记也要来视察,我不能离岗呀。他们听了也就不再强求请我吃饭了;但硬是塞给我几张票子,算是劳务费还是请吃饭费我还没搞明白,他们便急匆匆地飞奔而去。他们给了我20元,这也是我第一次接受小费。吃晚饭时,我把这20元交给了老曹,说你拿这20元请客费下山买些肉来咱们改善生活吧。第二天一大早老曹就坐着队上的拖拉机下山打酒买肉去了。
为了不枉来贺兰口,我帮薛刚制定了《贺兰口岩画保护、利用规划(草案)》、《贺兰口岩画解说词》(附示意图)、《游人须知》。后来贺吉德副秘书长又写了一个规划。这些本该10年前搞的规划,没想到10年后由银川市政府完成了。
而这一次收获不只在于贺兰口岩画的保护开发终于走上正轨,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是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贺兰口岩画,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岩画世界,我的岩画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我从众多的人面像岩画中发现了太阳崇拜的演化规律。使贺兰口岩画人面像由生殖崇拜转到了太阳图腾崇拜的学术范畴,这是一个全新的转变,是一次认识的飞跃。
很快我就完成了《贺兰山岩画的太阳图腾崇拜》论文。
按计划,我们在贺兰口入口处修了一条铺着小石子的防滑水泥路面,在沿山角的岩画旁修了一条参观通道。后来的实践证明我们的整修方案是可行的、正确的。
岩画带来的好运气
也许是运气好吧,2001年11月20日美国考古学者戴维去参观贺兰口岩画,恰巧那天贺兰口岩画管理处的贺吉德处长也在,他在山上款待了我们一顿,然后去考察山前洪积扇上的岩画。他们走在前面,我随在后面注意脚下的石头,就像石头堆里藏着金子和宝贝一样。多年的考察和研究,已经养成了这种留意的习惯。如今贺兰口岩画区是亚洲竞争世界文化遗产最有影响和最具实力的地区之一。经过先后多年调查研究,尤其是近年岩画普查,先后发现了约5000余个个体岩画,数量十分可观,并在岩画区内发现了远古民居遗址和墓葬,丰富了岩画区的文化内涵,提高了岩画区的文化档次,对岩画的产生、发展、演变以及断代提供了可信的证据。戴维对贺兰口岩画的现状很满意,他说这是他看到的最好的岩画地点,环境优美,保护措施得力,令他感到吃惊,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这一天,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使我竟在岩画旁边走边看边采集到9件石器,打算回到家仔细研究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