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真正有些愤怒的还在后面，我之后拜访的廖晴晴的两位同事所说的话语和之前的那位用猴子的直觉思考的女人一模一样，甚至，她们当众诋毁廖晴晴，并用一些侮辱性的语言攻击着已经在牢狱中的她。我不动声色地倾听着她们所说的事情，希望能从这些像粪便一样恶心的话语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听完她们的话后，我更加茫然了。
期间，我的身体中产生了一种冲动，要为廖晴晴辩护。我本来不想陷入这无用的唇枪舌战的麻烦中去，但又有一种思想左右着我，要我无条件地为那个整日面对着阴冷墙壁的女人辩解。我的心中产生两股力量交战，但终究，我平静地走了出来，并且在告别时，礼貌地说了声：再见！语气平和卑谦，表情温和近人。
我不再想通过廖晴晴的同事得到一些线索，那些没有理智的女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的手中还有白静静的地址，这是最后一条可能有用的线索。我又搭上车，前往白静静的住宅。
车在行驶中，青荷打来了电话。
“进行得还顺利吗？”青荷问。
“一群胸大无脑的女人。”我有些愤怒地说。
“看来遇到了麻烦呢！”
“你那边呢？”
“我这边有点儿复杂，等回去再给你说。先这样吧，我要下车了。”
“再见！”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汽车横穿过一个人工湖后，停了下来。住宅区四周以垂柳为主，垂柳枝叶繁密，远远地看过去，好像蓬松杂乱的爆炸发型。而又不然，树枝儿倒垂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好似腰肢招展的妙龄女郎。那青绿色的叶儿更让整棵树木看起来焕发着年轻而蓬勃的气息。
住宅区对面，是一片人工湖。湖岸边绿草如茵，郁郁葱葱，野草中间，开满了花朵，红色、紫色、黄色、粉色、蓝色，它们交融着，将即将到来的夏天装扮得如同待嫁的新娘。
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微风送过来，湖面上泛起一层层的涟漪，朝着岸边涌来。而不远处，几条小船漂摇着，渺小而无助，但鲜艳的橘红色却在人们的视野中久久不能散去。
我走进住宅区，里面的情况和外面并没有什么不同，树木高大挺拔，树枝纵横，叶儿茂盛，闪烁着墨绿色的光芒。花坛中，则有意识地种植着品种不一的花朵。这边是君子兰，那边是蝴蝶兰，这边玫瑰，那边牡丹，各色花儿争相斗艳，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嬉戏打闹，优哉游哉。
在确定对面的房门就是白静静的住宅后，我按下门铃。好久，从猫眼中探出一只眼睛。我极端反感的是那些在门缝中偷窥的人，于是，在还没有开始对话之前，我便对白静静产生了一种糟糕的感觉。但这种心情并不会影响我的应有的判断。
“有什么事情吗？”猫眼中的眼睛说。
“您是白静静女士吗？”我礼貌地问。
“我是。你是？”真是一个缺少教养的女人！
“我有些事情需要您的帮助。”我依然彬彬有礼地说。
“什么事情？”她的话语里毫无生气，仿佛是从尸体中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
“请打开门，好吗？这件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可以保证：我并不是您想象的坏人。我用人格来保证。”
对方警惕地看着我，犹豫了许久，然后才慢慢地打开门，在这期间，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这是一个多疑而高傲的女人，虽然还没有和她对话，但我隐隐能感觉到，她至少是个无礼的女人。兴许喻可啉说得并不偏激。
对方终于开了门：“进来吧！”对方穿着浴衣，头上戴着浴帽，可能刚刚从浴缸里走出来，她走到沙发前，慵懒地坐下了，电视机中正上演着恐怖的美剧。
“打扰了，请原谅！”我略略地鞠躬，以表示我的歉意。但她丝毫没有注意我，而是盯着电视机中的主人公看，并且，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上了。
“什么事情，说吧。”她仍旧盯着电视机，吐出烟圈，烟圈缓缓地上升着，慢慢地扩大，像涟漪一般层层叠叠地漾开了。
“我可以坐下和您谈话吗？”
“随便。”她冷冷地说。
“谢谢。”我坐下了。
“您认识廖晴晴吗？”
“谁？”
“廖晴晴。”
“那个杀人犯吗？”
“这么说您知道。”
“就是那个杀了自己养父母的人吗？”
“或许这并不是真相。”
“这就是真相，不管你相信与否。”她朝着我吐出一缕烟来，烟味不大，只是，她的无礼行为让我有些愤怒。我咳嗽了几声，暗示她收敛一点，但完全没有效果。
“这么说事发后廖晴晴来找过您。”我紧接着白静静说的话进行发问。
“你是谁，有必要知道这些吗？”
“我是她的辩护律师。”
“看来你即将改行。”白静静看了我一眼，带有轻蔑的眼睛又转向电视。
“请您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
“真是麻木不堪！是的，她来找过我。”
“她对您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说。”
“那她找您干什么？”
“她来告诉我她杀人了。”
“然后呢？”
“她走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据喻可啉说你和廖晴晴的关系很密切，你们是好朋友，对吗？”
“你居然会相信那个疯女人的话？”
“嗯？”
“廖晴晴和我是同学，大学同学，仅此而已。”
“但卓拙说毕业之后你和廖晴晴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你知道的真不少。没错儿，廖晴晴和我来往密切，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是我的朋友。打个比方，你每天都和银行打交道，你会和银行成为朋友吗？”
她始终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话，为保持这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态度，她不断地把目光从电视机移到我的身上，然后又转到电视机的屏幕中。期间，不断有烟雾在从她的嘴边升到半空，又慢慢消散。
我站起来，走向紧关着的窗户，将它打开了。
新鲜的空气立刻缭绕着我的身体，带来无限的清新爽朗。我自由畅快地呼吸着这难得的绿色空气，刚才的屈辱感也慢慢消失。自由的空气正如山间的良药，不知不觉中便能让人在浮躁的世界中平静下来。
周围高大而秀美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送来一阵阵养眼的美丽景色。那些苍翠的枝叶，在此刻，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晚霞一般的色彩，浓郁而热烈，拥抱着火一样的热情朝着我招手。
树下的淡蓝色小花，点缀着从不会让人厌烦的绿色草坪，那些草儿，茂盛而鲜艳，勃勃的生命力已经使得它快要遮盖了花朵。那些花儿也正娇嫩地探出身子，怒放着，和青草争抢着阳光。
在某一棵繁盛的树木上，几只鸟儿又叫起来，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但却始终没有停止。或许它们正从这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木上，肆意放纵地嬉戏着。我的心随着鸟儿此起彼伏的鸣叫也微微颤动着。
“底下的草坪该修剪了。”
“什么？”
“草已经挡住花，客体变成主体，而且专制蛮横，有些让人懊恼。”我又重新坐下来，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拿出一支烟，慢条斯理地点上了。女式烟味儿不冲，还有些清爽的味道在嘴里，但没有那种原本的陶醉感。不过，我乐意看见烟雾同样缭绕在我的周围，我也不介意将烟吐到她的脸上，那的确是一件惬意的事情。我这样做了。
她的颐指气使的脸渐渐露出别样的愤怒，这正是我乐意欣赏的，还有什么比让一个高傲女人的脸扭曲成长胡子的《蒙娜丽莎》更让人津津乐道呢？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我说。
“这就是你侮辱我的原因？”她似乎被激怒了，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感觉。兴许她正酝酿着一场阴谋，借机把我羞辱一番。
“漂亮的女人倘若没有漂亮的尊重，就像厕所里的粪便一样让人恶心。”我不介意往火上添一点儿油，烧得更旺些，我倒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喻可啉口中的白静静是否名副其实。
“还是一个哲学家！好啦，别说这些没意义的了，你可以继续你的话题了。我不想因此破坏我即将约会的心情，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后，你最好马上离开。”
这可让我有些茫然失措，她并没有按照我预想的咒骂或发狂，而是收敛了之前的恼怒，并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着话，而且，这语言中没有了之前的傲慢。她或许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廖晴晴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以为你会让我重复刚才的回答，那好吧，虽然我认为你已经足够了解廖晴晴，但或许你所认知的廖晴晴是伪装的呢？我不介意向你说出廖晴晴真实的性格，你可不要大吃一惊。”
“我倒很期待。”
“廖晴晴和我是大学同学，或许也并不是这样，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和那个经常染发、极端傲慢的喻可啉经常发生矛盾，中间有廖晴晴的调和，我才不至于到教务处大吵大闹要求换房间。或许你认为我会因此而感激她，但事实是我更加地厌烦她。她去讨好喻可啉，又来讨好我，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得到好处。我见不得她卑躬屈膝，明明是要谋取利益，还要装出一副为人民服务的奉献精神，真的会以为人们会把雷锋奖颁给她吗？她经常为喻可啉做事情，哪怕端茶倒水，像个卑贱的奴隶。我见不惯她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样，说过她几回，但她却不以为然。也罢，生活不就是这样，你总能遇到几件不顺心的事情，见到几个不顺眼的人。倘若还没有习惯这样的生活，那你可真不幸。由她去吧，既然她喜欢做这些事情，那么为什么不满足她的兴趣呢？我很乐意支使一个没有脾气的保姆。我让她陪着我去逛商场、吃饭、约会，并且，我乐意在任何时间冲她发脾气，很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不开心，就好像身上有一种奴性。鲁迅先生讲得真不错，某些中国人身上延续着千年来的奴性，怎么也改不了，这真是中国的悲哀。”
“你这么认为？”
“就这么一路走下来，毕业后她留在了这里。我的家在这儿，当然也不会离开，我本来想去北京发展，但我爸爸不同意，我男朋友也在这里，我的生活圈、朋友圈都在这里，我哪儿也不能去。我帮着廖晴晴找了一份工作，她很感激我，并请我和喻可啉、卓拙吃饭，我本来不打算答应，但那天我正好找卓拙有点儿事情。那也是一个愚蠢的女人，不懂得变通，只会一味钻牛角尖，和廖晴晴一副德行，俩人却很投缘。在那次聚会上我知道喻可啉开了一家发型设计店，而廖晴晴没有找到房子，挤在卓拙新租的房子中，那个时候卓拙和别人拼房住。我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会答应廖晴晴住在我的房子里。她搬来和我住了半年，后来卓拙有了自己的房子，她搬过去和她住在一起。再后来我们还经常联系，我依旧把她当成我的工具来使用，她丝毫不介意。再然后，她在几天前的一个上午跑来告诉我说她杀人了。然后又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就这样。”
“在你眼中，廖晴晴就是一个工具？”
“哦不，她有时候会做出一些低级趣味的事情，比如突然跑过来拥抱你，简直要把你勒死。又或者在你专注于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她出现在你的背后，或是将袜子套在头上，或是裹着被子。她自认为她变成了蛞蝓或者蟑螂一样的恶心东西，并且天真地以为我会因此被吓着，天知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低级癖好？”
“所以你的眼中，她是一个下贱、低级趣味、愚昧的女人？”
“或许正如你所说。”
“她没有什么优点吗？”
“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脾气很好，那种奴性的脾气。”她强调说，神色中充满了得意和嚣张。
“那可真不幸。”我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谢谢你的配合，白小姐，和您聊天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再见！”
“等等。”她站起来，拿出一只杯子，倒上了一杯红酒，朝着我走过来。
“要请我喝一杯吗？”我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她将整杯酒泼洒在我的头上、衣服上，然后阴冷地笑笑说：“这算是对你之前侮辱我的惩罚。也送你一句话：千万不要得罪没有漂亮尊重的女人，她们可能会让你痛不欲生。”她附在我的耳边说，然后将房门打开，“欢迎下次再来！”
“谢谢。”我礼貌地说。
外面的空气中仍旧散发着花朵和青草混合的清香，瞬间便抹去了不愉快的记忆。一只蓝色蝴蝶从我的面前轻快地飞过去，丝毫不在意我的存在会对它构成威胁。它飞落在草坪中，几秒钟后又飞起来，寻找着所爱。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我所认知的廖晴晴已经模糊，而现在，飘升在我的脑海中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爱我，或者恨我，她伟大，或者奴性十足，这些形象在我脑海中交错着，怎么也拼凑不出真正的廖晴晴。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的心中更加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