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私塾的生活随性而忙碌,在槐舅教文化课之外,程语准备另给孩子们开设微机课、体育课和音乐课。为此,她专程回了趟县城,买了台式电脑、一些必备的教学软件和排球、羽毛球等最常用的体育器材。
当她把车子开进槐舅家院子,招呼孩子们往下搬东西时,孩子们开心得上窜下跳。整个下午,槐舅家这所小私塾都沉浸在欢乐气氛中,笑声传出很远很远。
槐舅坐在一张饭桌搭起的讲台旁,看着程语和孩子们一起安装电脑,胡子不服气地撅了又撅。最近他这个校长的威严屡受挑战,孩子们已经明显更听小程老师的话了。不过,课堂纪律却比原先好了很多,他老人家已经很少动用木棍子敲他们的头了。
白天生活十分充实,程语每天要领着孩子们就着电脑音乐做广播体操,和他们一起打羽毛球和排球,还要教他们电脑应用的基本知识。在她的折腾下,孩子们每天上学热情高涨,常常早上吃过饭就背着书包跑过来,缠着程语放电脑里的动画片给他们看。
最难熬的时光是晚上,村里不通网络,也没有有线,电视只能接收几个公共频道。漫长的夜晚,躺在槐舅家东屋床上,程语听到的,除了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有时候实在无聊,她也会悄悄打开手机,可每次看到陆展奇发来的短信又毫不犹豫地不打开就删除,仿佛她开机的目的只为了定期删某人的短信。
不过今晚有些不同,手机仍如以往一样响起很多声短信提示音,却没有一条是陆展奇发来的,她捏着手机不知怎么竟生出些失落。一条条翻看,发来短信最多的是韩雨,那天给校长打完电话她曾跟她通过一次电话。对于她辞职,韩雨没特别吃惊,倒是听说她在乡下很诧异。这些短信多是追问她什么时候结束隐居生活回D市的。
其中一条短信程语有些意外,是汪辉发来的。评心而论,在二十二小工作这两年,作为同事,汪辉一直对她关照有加。想了想,程语决定给汪辉回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汪辉告诉她学校已正式开学,杨晓飞已转学去了市体校,对于她的突然辞职,他倒没怎么刨根问底追问,只问了下她现在哪里。当得知她现在成了山村私塾孩子王,汪辉非常惊讶,却也十分坦诚地跟她分享了山村教学经验。
跟汪辉通完电话,程语又与韩雨聊了一会儿。韩雨自是一番噼里啪啦,一再强调程语不应该当驼鸟,鼓动她直接跟陆展奇摊牌,说清楚那个女人的事。程语只默默听着,韩雨并不知他们父辈间的那些恩怨,还只以为是陆展奇劈腿这么简单。
程实几乎隔几天就要跑来一次,每次都试图劝说妹妹,可程语总是沉默以对。她这态度,他摸不清套路,又不好把这些事说给槐舅,老人家本来就病着,不能给填堵。
一天下午,程语正带着孩子们在小溪边那片空地上打排球,程实的车再次出现在村头那条路上,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车子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越野车。两辆车越驶越近,孩子们丢下手里的球,蜂拥着围上去,每次程实来都会给他们带些小礼物。这些小家伙们有些吃惯嘴儿,跑顺腿儿了。
程语捡起地上的排球兀自快步走向槐舅家,那辆黑色越野车她当然认识,正是陆展奇的座驾之一。怪不得最近手机里没他的信息,他竟直接杀来了,而且还由哥哥程实亲自带路。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程实靠边停下车。而后面的陆展奇则狠按几下喇叭,将越野车快速开到程语身前停住。该来的终是躲不过,程语止住脚步望着陆展奇下车用力关上车门。
他神情急切,眉宇间隐着一丝夹杂着无奈的恼怒。看着他大步流星走过来,程语心脏没来由地扑扑乱跳,她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很快,他高大的身影覆过她全身,他的脸就在她眼前,熟悉的鼻息撩拨着她额前的头发。程语勉强压抑下去的心跳再次零乱。
“跟我回家吧,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半天,他叹了口气,伸手去牵她的手。
程语本能地后退一步,慌乱地躲开。
他看了看四周,皱起眉头:“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呢?在这里玩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他漫不经心的调侃一下子激怒程语,她这些天的痛苦纠结原来在他眼中只是在耍小性子,真是岂有此理!怒气直冲脑门,她声音异常冷清地开口:“陆展奇,你别一直把我当成傻瓜,我什么都知道了!”
陆展奇更紧地皱了下眉头:“是吗!你都知道什么了?”
煮熟的鸭子竟然还在嘴硬!程语气得有些口不遮言:“傅佳宁怀了你的孩子,你不给她名分,难道要她给你生个私生子吗!”
听完程语的话,陆展奇不但没生气,反倒笑了:“我说程语,你能不能不秀智商下限,我跟她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会怀上我的孩子吗?还名分,笑话!”
“你,你——”程语指着他鼻子,气得满脸通红,“——你都跟她那样了,还抵赖——”
陆展奇劈手抓住她手腕,欺身贴过来低头紧盯着她眼眸,缓缓说:“我跟她哪样了?我误喝安眠药被人脱光衣服,她搂着我拍几张照片就会怀孕吗?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骄傲在睡眠状态下是疲软的吗!”说到这里他冲她狡黠地眨眨眼睛,“要不然今晚你试试,我睡着后看你能不能强奸得了我——”
这个人真是太无耻了!程语奋力挣脱开,怒气更盛:“你去骗鬼去吧!我亲眼看到傅佳宁妊娠反应,你还抵赖!”
“是吗?那很好啊!”陆展奇无所谓地耸耸肩,“那说明她终于名花有主,不用再惦记你老公我了。”
程语被他气得彻底说不出话来,只凶巴巴瞪着他。
陆展奇再次凑过来,嘴角噙了一丝笑:“老婆,早跟你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直问到底是怎样。努,现在告诉你真相了,你又不相信。过失杀人还允许缓刑呢,我犯的错误总没那么大,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吧!”
他低声下气的样子刚好被路过的程实和孩子们撞个正着,程实欣慰地笑笑,孩子们则发出一阵起哄声。陆展奇难得地扭过头去冲孩子们扮了个鬼脸。站在这山村小溪旁,满目厚重的苍翠,他自然而然失了高冷,接了地气儿。
程语并没有说话,慢慢平静下来回味他刚才说的话。难道这就是他一直强调的傅佳宁耍的手段?那她看到傅佳宁不停呕吐的情景又是怎么回事呢?算了,干嘛纠缠起这些,这些天来折磨她的可不只这件事。
想到此,她直视他,冷静开口:“不说傅佳宁了。可你母亲害死我母亲这事怎么算?其实那次去纽约,我就听到她逼迫你跟我离婚,当时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现在我全知道了。她是不敢面对我吧,因为她心里有愧,是她害得我7岁就成了孤儿——”
陆展奇先是惊愕,紧接着脸色一点点寒起来,冷冷打断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应该明白谁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我父亲是有责任,可他也是为了躲避校车迫不得已。”
“他不是有责任,是他全责!”
“可他当时人都死了,你母亲为什么那么狠毒还来逼迫我母亲——”
“住嘴!你不要侮辱我母亲——”陆展奇暴怒地瞪着她,额头青筋乱蹦,“——我父亲好端端被你父亲撞死了,你知道当时她有多悲痛吗!”
“那又怎么样!她悲痛就可以随便害死另一个悲痛的女人嘛!”程语毫不示弱。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陆展奇拳头捏得咯咯响,勉强压抑住挥起的冲动,迅速转身走向那辆黑色越野车。
车门随即很大声地开启关上,轮胎暴怒地摩擦着地面,一个急转向,车子箭一样冲上通往山村外那条公路。
程语独自回到槐舅家,槐舅、舅妈和程实都很诧异。槐舅一个劲追问陆展奇,老人家还没见过他。舅妈拎着一只刚抓到的老母鸡,往她身后看了又看。程实无奈地叹口气,已知两人谈崩。
对于陆展奇到家门而不入,槐舅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舅妈张罗着留程实吃饭,程实赶紧婉拒,拉着妹妹到外面问了问情况,果然如他所料。想了想,程实开口:“小语,我真不愿意看到你们一直纠缠上辈恩怨。其实从感情上我很难原谅展奇妈妈,但是……我都释然了,你为什么就放不下呢!”
程语望着哥哥,愤懑地摇摇头:“哥,你不懂,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件事展奇妈妈早就知道了,因为她曾千方百计逼迫她儿子与我离婚。以前我不知道缘由,都忍下来了。可是现在,你要我怎么面对她!”
“陆少兰逼你们离婚?!”程实吃惊地追问。
程语点头。程实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他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