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铺的柏油路在太阳暴晒下散发着浓郁刺鼻的焦油味。
三三两两的人们，有拎着大包小包的，有揽着孩子的，分散在路旁张望着期待着私营载客车的到来。
卖冷饮的小贩坐在遮阳伞蓬下若无其事地捧着本不知名的书无精打采地翻看着。
母亲河畔，依稀可见几个打着伞垂钓的人，不知是为了打发空闲无聊的时日还是纯粹的“钓胜于鱼”——为陶冶下情操，无从考证……
启明穿着校服在马路上神情木木地走着，大脑内像灌了浆糊似的一片混浊。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一个紧刹车停在他面前，浓郁四散的尘土搅和着呛人的汽焦油味儿袭卷过来，启明才意识到自己险些成了“铺路英雄”，慌乱地闪到一边。粗暴的卡车司机从轿窗上探出头来怒气冲天地破口大骂道：“你妈X的，活的不耐烦了也不能缺德害老子吧？”！启明装孙子似的点头哈腰连说几声 “对不起”，卡车司机才骂骂咧咧的启动车辆绝尘而去。
不远处，一位穿着迷你裙戴着遮阳镜的高挑女郎对站在她旁边穿着牛仔裤吊带背心同样架着副遮阳镜的女同伴说着什么，边说边还防贼似的扭头朝启明看，依稀听见一句“书呆子”什么的……
启明觉得自己最近像中了邪似的，老是心神不宁。课堂上，经常盯着一页书愣老半天才能回过神来。有时还会无聊的数一下一行字是不是整数，一页书究竟有多少个字。看黑板时也老走神，有好多次都是在科任老师的“杨启明，回过神来！”的提醒呵斥声或露一招“百步穿杨”的“神功绝技”后才能“返回现实”。就连刚才自己是怎么违反起码的交通规则走到路中央去的也浑然不知。
今天是星期六，启明准备回家“省亲”。日头离西山的距离还远，好不容易来了辆小巴士，被久候多时的人群拥挤着争先恐后地往上挤，不一会儿就塞满了。望着关闭了车门启动欲行的小巴士“痛苦地呻吟”了几声后扬尘而去，几个没挤上车的人牢骚满腹一脸失望。
启明见天色还早，随意踱到路旁一根粗大的水泥电杆旁，看看密密麻麻的贴在上面的“祖传秘方治疗狐臭”、“滋阴补阳，治疗不育顽症”、“治疗淋病梅毒”之类的垃圾广告，觉得无聊，从裤兜里掏出包廉价的“红旗渠”烟，刁在嘴上一支，用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猛吸了一口，熟练地吐出口“浓雾”，又觉得站着有点困，干脆蹲在地上，将那支比他爸抽的旱烟质量高的“红旗渠”吸完，将烟蒂扔在地上，不经意间数自己脉搏跳动一百下过往车辆是多少。直到又一辆“老牛破车”徐徐开来，才急匆匆地起身去挤车。听人说，这几天“路政”查车严，许多“黑车”都躲着“避难”，不敢上路载客才造成车辆短缺……
星期天早晨，窗外众鸟争鸣。兴许是每天起早贪黑睡眠不足的缘故，启明懒洋洋的躺在被窝里“弥补损失”——尽管日头已尺把高了。一只不知趣的麻雀贪婪冒失地穿破窗纸闯进来，惊扰了启明的清梦。麻雀见自己误闯误撞身陷“囚笼”，慌不择路地朝窗玻璃上冲撞，欲破洞而出。枉费心机一番，非但未达到目的，却把启明的卧室弄的尘土飞扬。
启明揉揉睡惺惺的眼睛，无名业火直冒，一骨蹓从炕上爬起来穿戴整当，将可恶的麻雀“缉捕归案”。
启明一向嫉恶如仇，便将这只恶贯满盈罪大恶极的麻雀别出心裁地用一根细绳捆住双腿吊在院子里用来晒衣服的铁丝上，让其自取灭亡。麻雀绝望悲悯地惨叫不停，勾起了启明的一丝慈悲为怀。想到不能破坏生态平衡，启明又解下那只两眼紧闭不知是在等死还是装死的麻雀，松开手，麻雀尖叫一声奋力展开双翅飞到了院外的树上，然后叽叽喳喳地叫个不休。是在感慨劫后余生，还是惊魂未定惶恐的本能，亦或是在跟同伴们庆贺死里逃生的庆幸，或告诫同伴们不可重蹈覆辙只身犯险？不得而知。
烧好早饭的启明母亲看到后，边喊启明吃饭边说，祸害庄稼的东西你放它干嘛？还不如送给邻家的狗吃了落个人情。
早饭间，启明父亲扯着扯着，就又给启明讲起“文X大革命”那段历史，还尘念所牵地唱起了语录歌。启明母亲说你这是哪根筋抽得，说就说呗，唱啥呀？启明父亲的兴致遭到破坏，说你妇道人家懂个啥呀。
早饭毕，启明父母拾掇农具到地里忙活去了。启明独坐窗前，翻开枯燥乏味的书本，无聊感又瞬间充盈了整个大脑空间。隔窗远眺，山野上三三两两的人们忙碌不停地翻搅贫瘠与希望，依稀可以听见吆喝牲口声。启明觉得自己急需有一种一九四九年的心情，便步出家门，去山梁上一览原野风光。
蓝天拥抱着白云，绿树环绕着村庄，众鸟争鸣，群蚁穿行……微风吹来，一股浓郁的黄土气息扑入鼻腔。农家子弟对黄土地特有的钟爱情怀竟然让启明心旷神怡起来，继而催动一股作诗的欲望，却又一时组织不起有质量的文字，只好悻悻作罢。
村中央的小学校操场上，一群闹童在无忧无虑地嬉闹玩耍，启明又觉得还是纯真无邪的童年好，继而埋怨感叹了番时光的匆促，载着自己匆匆长大……
启明的这种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得不到任何灵药良方控制。但高二四班开辩论会时，启明却毫不含糊。
高二四班的辩论会是在星期二下午召开的。消息早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教学楼层。轰动的效应不压于启明他们兵临前任校长办公室。这是班主任纪鹏程在周一上午语文课堂上宣布的，说届时还要邀请校领导以及兄弟班级的语文老师做评委。
纪鹏程好“侃”，也就对辩论情有独钟，诚如牛羊见了青草就两眼放光。四班的同学们个个摩拳擦掌欲欲跃试，但鉴于人员有限，最后锁定启明郝文佳等八人参加。
辩题：一只蜘蛛在一个迎风的屋檐下织网，网织了又破，破了又织……
正方论点：应在原地继续织下去。
反方论点：应找个避风的地方再织。
启明加盟正方。郝文佳本来也想加盟正方，但见启明选择正方，便赌气加入反方，欲与启明一较高下。
教室内外人山人海。好多理科班的同学浑水摸鱼地“藏”插在四班充当观众的同学中间滥竽充数。随着上课铃声敲响，围在教室门口的理班学生群依依不舍又无可奈何地回各自班内上课，班主任纪鹏程才庄重有加地走上讲台宣布辩论开始。
正方：古语有云：“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因此……
反方：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谬论！一味的追求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是一种愚蠢！我方认为，应该以理性的眼光去权衡利弊，寻找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
……
自由辩论时，与其说是两队的辩论，倒不如干脆说是启明与郝文佳的私人较量。二人干脆站着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丝毫不给其他同学表现机会。
启明：一个崇高的理想，只要不渝的追求，必将成为壮举……
郝文佳：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是蠢货！（鼓掌）……
启明：灯不吹不灭，理不说不明。请问对方辩友，难道你在冰上行走时，摔倒一次，爬起来，再摔倒，一而再，再而三，就因为害怕再白费力气而永远爬在冰上不起来了吗？（鼓掌）
郝文佳：条条大道通罗马。我选择一条其它的路径继续前行不是更好吗？
启明：怯懦是可悲的。平静的湖面炼不出强悍的水手；安逸的生活养不出时代的伟人。如果我们每个人遇到困难都绕道而行，亦或退缩，那么，人世间又哪来那么多发明创造？哪来那么多丰功伟绩？社会何谈进步？人类又何谈发展？
郝文佳：对方辩友口口声声说什么社会进步人类发展，我想，对方辩友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不是要讨论“巴以问题”如何如何棘手；也不是要说中国的少林功夫怎么怎么了得，而是在辩论蜘蛛织网的问题。我想请问对方辩友，你一味的维护你方的论点，也就是说维护一种明知不可能做到却又偏要固执地去做的事情的方式，这种与实际背道而驰的作风与那个南辕北辙的人又有何曲别呢？
郝文佳的这段辩词漏洞百出，启明却因郝文佳说话频率太快而只听清了最后一句，一时又组织不起语言来反驳，便狡辩道：
“地球是个圆的。”
听众席上同学哗然大笑，继而鼓掌。
郝文佳情急之下说：“照这样的话，我想那人早暴尸半途了。”
启明：对方辩友说的是一个时间问题。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神话传说在中国可谓妇孺皆知。千百年来，这两个神话传说之所以值得世人传颂，是因为在它们当中存在着一种精神——一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而蜘蛛织网也正需要这种精神，更需要把这种精神承继到实际行动中去！如果照对方辩友所言，那么愚公就“愚”，精卫鸟就“蠢”，是不是？
……
激情高涨的辩论会以正方胜利告终后，同学们意犹未尽，议论纷纷。
肖敏率先发表评论，说咱们班开创了一个历史先河。林浩宇则大加赞赏启明，说启明有律师的味道，并为启明的那句“地球是个圆的”拍手叫绝。郝文佳对辩论失败有些窝火，说启明是狗急跳墙，歪词邪理也用！启明白了郝文佳一眼，说注意文明，又对林浩宇说一般一般，你也功不可没。龙啸云却接住启明话音，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谦虚使人窝蹙”！惹的众人捧腹大笑。
晚自习后，启明夹着两本书回到姑姑家。小表弟坐在床上摆积木。“大仙”又来“施法”。姑姑遵照“大仙”指示，张罗了一桌红红绿绿的贡品，在一个放了些小米的茶盅里插上三柱香焚燃，屋子里顿时又香雾弥漫“恍如仙境”。正在“造”房子的小表弟见状，好奇地看“大仙”做“法”。启明突然觉得腹部像中了邪似的抽痛难奈，慌忙从抽屉里拿出卷卫生纸，撕下一片如厕而去。
院外的空气好清爽！
蹲在厕所里，启明觉得闻屎臭也比闻“香”味强！好不容易完事，正欲起身却又想蹲下……直觉告诉他患了痢疾。
姑姑得知启明患了痢疾，便恳请“大仙”顺便给启明“看看”。
“大仙”煞有介事地紧闭了会儿双眼，然后睁开，在桌上那杯姑姑凉给小表弟喝的开水前“施”了下“法”，说让启明一饮而尽。小表弟嚷着说他要喝，被姑姑哄着说那是给哥哥治病用的，妈妈呆会儿给你凉杯糖水。
启明竭力掩饰住内心的不屑，遵照“大仙”吩咐，将那杯“圣水”喝下后，又蜷腿坐在床上，将胳膊伸给“大仙”。“大仙”在启明胳膊肘上揣住“麻”筋使劲按了几下后问启明有什么感觉？启明心里暗骂“大仙”不是东西，逢不了好死，嘴上却如实回答说：“有点麻！”。
鼓捣了约摸半柱香功夫后，“大仙”的持法驱病流程总算结束。临走前，“大仙”说启明睡一宿后保准没事。
半夜里，启明“光顾”了好几趟厕所。
清早，姑姑走进启明卧室，看着脸煞白的启明说让他去打吊针。
几天后的一个午饭间，姑姑边给坐在怀里的小表妹喂饭，边神情黯然地跟启明说，上午“大仙”又来给小表妹“治疗”，被她轰走了。乍听此言，启明心潮澎湃，激流涌动起一波莫名的愉悦与欢欣。
